E906.冯子礼：论古代小说的影视改编
内容提要：86版《西游记》、87版《红楼梦》、94版《三国演义》和98版《水浒传》，可以称为名著改编的经典。它们是起步，也是高峰。其中《西游记》的改编最早也最成功，至今未见超越。忠于艺术和坚持美的原则是成功的主要经验。其后，在产业化的驱动下，历史题材的改编和创作一拥而上，戏说恶搞盛行，文化垃圾充斥荧屏。市场化，票房和收视率主导创作，消费文化、快餐文化、物欲横流、娱乐至死、炫富羡富、色情恐怖，应运而生，这是社会文化生态环境的产物。
关键词：守护，冷静、产业化、文化生态
作者按：这是为东南大学等举办的
随着电视的普及和彩印技术的进步，我们进入了“读图时代”，这对以印刷承载文字的时代是一场革命，它大大方便了社会信息的交流传承，方便了知识的普及，是人类文化发展的一个巨大进步。我们必须正视这一进步，艺术创作和研究评论都应该与时俱进。但是我们也不能不看到，“读图”是一把双刃剑，它的迅猛扩张，传统对文化传播的影响，既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特别是当下。古代小说图像化的作用，更是这样。
一
古代小说声像化视野里，四大名著的改编是一个郑重的开始，随后它们被多次重编，再后，商业操作驱动，改编新创一哄而起，将古代资源搜罗殆尽，辫子乱甩、嗻声一片、奴才主子贯耳、穿越宫斗满眼，形成铺天盖地局面，胡编乱造，戏说恶搞，呈每况愈下之势。回视三十年进程，不容乐观。
四大名著的改编完成于上世纪80、90年代，86版《西游记》、87版《红楼梦》、94版《三国演义》和98版《水浒传》，可以称为名著改编的经典。
将古代小说搬上荧幕，对象是经典，改编十分慎重，影视界是把它作为国家工程来做的。30年后回视，它们是起步，也是高峰，至今未曾逾越的高峰，尽管它们有很多不足，当时和后来都有批评。
四大名著是家喻户晓的经典，要对得起经典，不能糟蹋经典，艺术家们有着很高的使命感。
总体看来，四部电视连续剧是成功的，它们基本完成了将四大名著荧屏化的使命，是忠于原作的。
若加比较，除了各有千秋，也可略加轩轾。
总的看来，《三国演义》过重于再现原作，艺术再创作不够，以致连人物对话也基本照搬原著。如果说再创作，也限于演员将小说形象转换成屏幕形象方面，凭借个人功力，鲍国安和唐国强饰演的曹操、诸葛亮都比较出色，但那不是整体意义上的再创作。
《红楼梦》和《水浒传》较好些，在人物性格定位和故事情节整合上，他们下过一番功夫的。
《红楼梦》的后半部，受主流红学的影响，采纳了以脂批为基础“探轶”出的情节，尽管是一个可以理解的尝试，但从接受效果看，并未得到广泛认可。影视改编的再创作，从古代小说研究与读图时代的关系看，这也是一个重要话题。王文娟徐玉兰主演的越剧电影版《红楼梦》，接受就很成功。
《西游记》的改编是最成功的，至今未见超越。它既忠实于原作，又在改编中作了出色的艺术再创造。86版《西游记》的改编，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宝贵的经验，这方面我们的总结还不够，影视界和古代小说研究界的重视都不够。
二
以四大名著的成功播出为标志，我们进入到读图时代。之前，统治荧屏的，是日本和港台的电视剧和卡通片，自己的还不成气候，尽管多为精品。
电视普及，也包括智能手机的普及，只是读图时代到来的技术前提，我们研究读图时代问题的着眼点，应该放在艺术经验教训和社会文化生态环境上。
读图时代，不光是电视和手机普及的时代，更是市场化、鄙俗化和金钱至上时代，消费文化、快餐文化、物欲横流和娱乐至死时代，是票房和收视率主导创作的时代，是明星文化时代。
四大名著热播之后，古代题材改编创作热风起云涌，迅速成铺天盖地之势。《东周列国志》、《封神榜》、《大秦帝国》、《楚汉传奇》、《楚汉争雄》、《汉刘邦》、《西楚霸王》、《汉武大帝》、《隋唐演义》、《隋唐英雄》、《贞观之治》、《唐明皇》、《武则天》、《大明宫词》、《雍正王朝》、《康熙王朝》、《乾隆皇帝》、《孝庄秘史》、《太平天国》、《英雄》、《乱世英雄吕不韦》、《康熙微服私访》、《铁齿铜牙纪晓岚》、《还珠格格》、《甄嬛传》、《王的女人》……“读图”的编创者们，就像多年前百万大军涌向深圳海南淘金一样，无论是正史还是稗官野史，凡是可以用来创造票房的，爬罗剔抉，细大不捐，搜罗殆尽。严肃正剧，轻松喜剧，戏说八卦，胡编恶搞，“三个刘邦两个秦琼荧屏乱舞，项羽爱吕雉，岳飞忽必烈花木兰大战”……真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无奇不有。
经典题材票房潜能巨大，四大名著改编都有新篇。开始还是严肃认真的，未始不想出新，但说超越则远谈不上。
李少红执导的2010新版《红楼梦》，在演员的挑选上本有意针对性地解决87版演员年龄偏大问题，但他们没有想到，读图时代快餐文化喂养出的那个年龄段的金童玉女，面对浩瀚精深的《红楼梦》，面对曹公精心塑造的理想化的高文化素养的大观园女孩，他们到底能够理解多少？看看87版《红楼梦》的顾问阵容吧，王昆仑、王朝闻、朱家溍、成荫、沈从文、启功、吴世昌、吴冷西、周扬、周汝昌、杨乃济、杨宪益、赵寻、钟惦棐、曹禺、蒋和森等，汇集了文化界精英翘楚，红学曹学、时代环境、语言习惯、风俗礼仪、饮食服饰各个方面，参与顾问的都是方面的专家权威，可以说是举国体制。红楼知识的专门培训，前后也不能相提并论。老师固然不同，“小鲜肉”时代演员的敬业精神，与陈晓旭们也没了可比性。这些条件，注定了后者无法超越。
这里，也涉及了小说文本研究的一个问题：大观园女孩的文化素养，作者是否有人为地拔高？
2011年新版《水浒》，在人物性格定位和情节整合方面，不无可称道之处。但市场票房意识的局限，制约着他们的创作，谈何超越。
为吸引眼球，在新水浒中，男女感情戏佐料增加不少。有关潘金莲的一段，被悉心打造成“一个千古荡妇与三个男人之间的故事”，“当潘金莲和西门庆第一次好上后，导演安排了长达6分钟的一段非常缠绵、令人心醉的柔情伴唱，好像是潘金莲第一次感受真正幸福的心理状态描述，在那个时刻，潘金莲和西门庆两人在床上腾云驾雾……”这还是床上激情戏删却后的版本呢。记者问水浒中饰演潘金莲和李师师的明星：如果从梁山好汉中挑选丈夫，你选哪一个？她们一致表示：“一百零八个我都看不上”——“我看最好的还是西门庆！”
这是制片方精心挑选出的“气质上与角色比较贴近”的演员。
作为一个文化符号，潘金莲已经实现了从淫妇、到被扭曲的受侮辱损害者、再到当代青春偶像之一的三级跳。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娶妻当如潘金莲，嫁人就嫁西门庆”时代。
三
这还都是较为严肃的制作。
瞄准市场追赶时尚的，可以看看后《三国演义》时代的电影三国改编。
影响最大的当推电影《赤壁》。
《赤壁》，吴宇森执导，分上下两部，分别于2008年和2009年上映，创总票房5.8亿。导演吴宇森凭借该片获得第六十七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终身成就奖和第十二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华语电影杰出贡献奖；电影获得第十三届中国电影华表奖片，2015年获得第28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武士奖。吴宇森是继李小龙、成龙之后，进入好莱坞的第三位华人明星。
导演名头高，演员阵容强，票房可观，又顶着威尼斯等奖项的国际荣誉头衔。用一位观众的话评论：不可不看的绝对中国大片。
当下影视的一个成功典型。
《赤壁》既非央视版《三国演义》式的严肃历史正剧，也非《康熙微服私访记》一类的戏说喜剧，姑称其为新编历史题材“大片”。
它借历史事件框架叙事，编剧也粗知历史，比如让刘备在大战期间编了成堆的草鞋，还让关羽说还是兄长编的草鞋好穿，但更娴于时尚票房路数。
《赤壁》据赤壁之战的改编，主要人物出于演义和史志。但次要人物和故事情节，为了好看则随意发挥，即使是嫁接自演义史志，但处理往往不合逻辑，更不要说那些胡乱编造的八卦了。
“既生亮何生瑜”的周瑜，由小说始作俑、经过戏曲的不断强化，数百年间已成定势。影片对此作了改变。周公瑾性度恢廓，雅量高致、精通音乐，“曲有误，周郎顾”，有向历史真实周瑜的回归的倾向。他与诸葛亮的关系，也一改小说戏剧通过一系列脍炙人口有声有色的故事形成的定势，刻意突出了他们之间那种各为其主、联盟之中惺惺相惜之情，可以说是一个成功的颠覆。
随着瑜亮关系定位的改变，影片对“草船借箭”“借东风”等传统故事也作了重新诠释，突出表现的是诸葛亮的天文知识。
回归历史，改塑小说，如果影片坚持这个方向走下去，倒是一个可贵的尝试。
可惜，这一方向并没有很好贯彻，在更多方面又反其道而行之，
情节设置人物定位上，影片过于大胆虚构，天马行空，背离历史，有点离谱。
影片中，小乔闪亮登场，孙尚香也提前高调介入，戏份很重，在大战中几乎发挥着“妇女能顶半边天”的作用，以致曹军将士恨叹：“我们败在一杯茶”！。
瑜亮二位是回归了，但小乔却比小说中诸葛亮“用智激周瑜”的虚构走得还远，她不光成了曹操南征的目标，而且亲自登场，夜探曹营，当面问曹操：“听说你打仗是为了我？”后来陪曹操品茶论道娓娓长谈，以拖延时间，使曹军坐失战机。小乔周瑜的床上戏纯粹为吸引眼球，还是割爱删节过的。
孙尚香的戏份更多，“小燕子”扮演，更出彩。
她用点穴大法戏弄鲁肃和诸葛亮，用乌龟引诱夏侯渊中埋伏。她女扮男装去曹营卧底，绘制了几丈长的军事布防图，回营后当着众人大方地裸露上身“脱地图”，直到只剩肚兜。这位尊贵的“郡主”小名胖猪，在曹营还结识了一位关系暧昧的叔财，对胖猪掏心掏肺，不仅给她“骑高高”，让她明目张胆地在头上画曹营的地图，并在她间谍身份暴露后助其逃跑。后来二人在大战中重逢，未及叙旧就叔财被一箭射穿了，他倒在尚香的怀里还高兴地说：“胖猪，你真的回来看我了！”
虚构不是不可以，但对这二位女性构，太错位了，且不合逻辑，显得媚俗。
在这里，观众还真的成了头脑任人跑马的“傻子”。
影片表现两军战斗的大场面镜头过长，背离许是逻辑，亦非主题表现需要，明显是秀场面吸眼球赚票房。上集的陆上初战，不知是在江南还是江北，如何过的江。孙刘联军大胜中关羽被群枪锁喉，曹操下令释放。下集决战火攻之后，表现两军酣战有悖情节发展逻辑。最后是周瑜和曹操对决场面，双方各剑锁对方相持不下，刘关张赵也一起出场，小乔被绑架要挟，搏斗厮杀惊心动魄变幻莫测，最后周瑜放了曹操：“你走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武林功夫恩怨情仇英雄救美套路，有识者感到好笑。
导演说，编剧是两个香港的年轻人，很前卫。又说，这戏就是拍给外国人看的。
它以自己的成功地告诉人们：历史题材大片，就得这样拍！
娱乐是成功的，票房也是成功的。然而，认识价值黑审美价值呢？
穿着古人的服装演出历史的新场面，通过传统题材的颠覆，以传达新的时代精神，中外文艺史都不乏成功的先例，从董西厢王西厢到《红娘》，普罗米修斯故事的演变，都是典型的例子。近代以来，潘金莲和曹操，也都是人们再创作的对象，但有的成功，有的并不不成功。对于《赤壁》的成功，一定得有分析，不必盲目跟风。
四
不依傍古代小说的历史题材创作面广量大，大概可分两类。
一类是历史题材正剧，他们以历史为依据，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特别是一些带有史诗性追求的大型连续剧，如《康熙大帝》、《雍正王朝》、《汉武大帝》、《大秦帝国》等，再现了一个时代或一个历史时期，不少都是可圈可点比较成功的。它成了普及历史知识的一种新形式，有的在历史的诠释上还对传统的或流行的观念有所突破提升。
不过，多数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统治舞台”讲说模式，英雄史观、权谋史学、主奴关系直至风水巫术等等，都在重焕光彩，告别了“工农兵”，又走向了另一极。近些年，沉渣泛滥，许多五四以来早被送进历史垃圾堆的东西，又都高调回归变成宝贝。铺天盖地的辫子戏，通过细节和场景，耳染目濡着“主子”“奴才”、“嗻”和“爷”，在不知不觉中孕育出一代观众。先锋土豪称“爷”，连孩子也以称“少爷”为荣，要雇书童陪读；“乾隆爷泡妞真棒”，竟是出自童稚之口的赞叹；“学习和珅好榜样”，居然成了乾隆戏说热播后的社会效应；当代富豪权贵的风水迷信，远令西门大官人愧感忘尘。“嫁人要嫁西门庆，娶妻当如潘金莲”，标志的是当代土豪所营造的的生态环境。这一回归中，古装剧的泛滥功不可没。
更为大量的是涉古题材的创作，瞄准时下心态，以票房创收为宗旨，往往通过改编热门网络小说，编排戏说成古装故事，一炮打响后竞起跟风，成为一波波浩荡潮流。《甄嬛》一热，五花八门的宫斗戏很快充斥荧屏，职场竞争、丛林法则，穿着古人的服装再现，在娱乐消遣中给白领小资们提供着廉价的精神满足和宣泄。
看看剧名，可知大概。
2011年一季度，《宫锁心玉》成功，《步步惊心》、《穿越时空的爱恋》等纷纷跟风“穿越”。到下半年，由“宫”和“心”，进一步穿越出《美人心计》、《倾世皇妃》、《美人天下》、《武则天秘史》、《后宫》、《太平公主秘史》、《甄嬛传》等，宫斗戏就热遍了举国荧屏。
穿越剧，内容新奇怪异，情节跳跃随意，人物性格乖异。宫斗戏，人物脸谱化，情节漏洞百出，无非后宫争风吃醋倾轧陷害，宣扬婢妾式的丛林法则。胡编乱造解构历史，扭曲价值观，颠倒审美观，文化垃圾。
智能手机的普及，游戏软件几乎将“读图时代”在时间和空间上扩展到极致。
不久前，一款《王者荣耀》横空出世，很快吸引了包括数以千万计中小学生在内的两亿玩家，平均每天有八九千万人对局，它以一个季度营收60亿，一跃成为全球吸金游戏之冠。
《王者荣耀》以自己的成功登上了行业的“王者”宝座，被虚幻的“王者”弄得迷离颠倒的亿万玩家，精神上被“玩”成群氓。
《王者荣耀》中，出现了60多个中国历史英雄和神话传说人物，李白、赵云、孙悟空、墨子、庄周、狄仁杰、貂蝉等都被随意设定呼来唤去，荆轲是女的，李白成了刺客，扁鹊能用毒，“张飞赵云是坏人”，他们穿越时空，抛却了往昔荣光，遵循野心与欲望，随心所欲地寻求力量，彼此混战杀戮，与游戏者一起共享输赢。
《南都周刊》一位作者领略过《王者峡谷里的那群小学生》，四年级的小孩偷了奶奶微信钱包余额，花了100多块钱买了兰陵王以及兰陵王的全套皮肤，与成吉思汗一起走下路，结果被对方虐得体无完肤，他拿了1个人头，送了11个人头。
一位网友说：“如此开涮古代名人，只有轻佻，不见敬畏。当历史被毁容，乃至被肢解，不仅古人遭冒犯，今人受惊扰，更误人子弟，苍白了青少年的灵魂。不是所有东西都可游戏，开发手游，利益之上还有责任。如果利字当头，连小学生也不放过，恐怕只有耻辱，不见荣耀。”
中国游戏市场已增长至千亿元级规模，位居全球之首。听任杂蕪疯长，能成么？
五
古代小说研究的角度，我们能做什么？
无非是评论或者创作，包括顾问和参与。87版《红楼梦》那么多专家学者顾问，就是参与。
顾问参与，不光用专业知识，而且要在思想和艺术的整体把握上发挥作用，对于一部大制作，是有战略意义的。这叫历史责任感。守护经典，慎重创新。如果不可为，宁可不为，也不要违心与世推移随波逐流。不参与，可以评论。面对“如果非要跟美国人合作，我最希望的也是东方文化和西方高科技的结合。借助他们的技术，包括电脑特效等等，至于剧情、表演，特别是猴戏艺术这一块儿，应该发挥我们的特长。想守住底线，只能自己弄本子，自己找投资方。”
1993年，笔者在一本金瓶梅研究的拙著后记中说过：“黄种毁弃，瓦釜雷鸣，铜臭薰天，斯文扫地，西门庆们领着时代的风骚，举着人文旗帜‘其兴也勃焉’的当代文学，它的人文精神，迅速地淹没在粗鄙的市井文学、酒吧文化以及性与暴力的大潮之中。”彼时还惴惴担心妄论，二十年后，“嫁人要嫁西门庆，娶妻当娶潘金莲”，明星们已经可以堂而皇之地放言无忌了。
用一位网友的话，表述读图时代的文化生态颇为精彩：
“我真为潘金莲叹息，只怪她运气太差，早生了1000多年，要是潘金莲生活在咱们的网络时代，我敢说，她已经红得发紫，早已是歌、模、演三栖明星了。说不定还会被CCTV邀请去做主持人，至少也是台上常客，台下嘉宾。更不要说在新浪开博，写点什么‘我和西门庆不得不说的那些事’，就能狂赚点击率。 我敢打赌，要是潘金莲生活在网络时代，张艺谋的御用演员肯定是潘金莲，选秀节目的评委肯定有潘金莲的席位，新浪博客老大的地位恐怕就不是老徐了，而是毫无背景的草根美女潘金莲。恨就恨潘金莲生不逢时，生活在那个没有电脑，没有电影，没有报纸，没有T型台的鬼年代。 ”
荧屏问题，是文化生态环境的产物。
市场经济，产业文化，点击和票房是动力，资本的生命是利润。
电视和手机的普及，最大限度地拓展了传播时空，它不仅为资本获取利润提供了称心如意的平台，同时也为资本提供了对大众进行精神驯化的最为简易有效的形式，声像的传播是以往时代一切传播方式都不能比拟的。
创作和接受是互动的，创作打造接受口味，口味反过来引导创作倾向。归根结底，它们受生活方式和生态环境的制约。
生态环境，世界观价值观审美观等等，打造出来也非一日之功。颠覆历史、颠倒美丑、丛林法则、金钱至上、羡富炫富、色情物欲、尔虞我诈、弱肉强食、凶杀暴力、醉生梦死、浑浑噩噩、娱乐至死……为资本的生存和扩张，日益拓展着空间。他们才是真正的王者！
撇开这点，难免隔靴搔痒。
六
央视86年版《西游记》的改编是最成功的。它操作最早，也最成功，至今不见超越。《西游记》自开播以来，迄今重播了3000多次，真是百看不厌，在很多国家都有播出，甚至多次被作为国礼送出。应该说是一次成功改编。
《西游记》改编的成功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大法秘笈，我觉得主要有两条不容忽视。
其一是艺术上的，它坚持了忠于原作、慎重创新的原则。忠于而不拘泥，创新遵守美的原则。
西游故事妇孺皆知，以声像形式给大家讲述孙悟空保护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第一要像，人看了觉得是西游故事，第二要比原作好。人物情节和作品风神，都不能走样，不能弄得面目全非。但改编目标仅限于忠实再现也不够，一定要有所提高，有所升华，比原来更美。
这一目标，杨洁版是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孙悟空保护唐僧西天取经，克服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成功，故事基本框架和人物性格定位，是不能随意戏说改变的。“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踏平坎坷成大道， 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 啦……啦…… 一番番春秋冬夏， 一场场酸甜苦辣，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片尾这首主题歌，上映以来不胫而走久唱不衰，它成功地概括了故事的主题和情节，传达了小说和电视剧的精神，是改编忠于原著的见证。
不仅如此，《西游记》改编的艺术再创作中，还成功的实现了超越。这是它优于《三国》和《水浒》的不同之处。杨洁自己说过：三国等电视剧“是凭借着对小说的有效还原度获得艺术上的成就的”，“《西游记》这部电视剧却并不是以小说还原度的高低，来取得观众认可和获得艺术成就的，这部电视剧完全是由于对原著的再加工和重新构建，从而完成了重新搭建一个新世界的目的。”
“我们当时是确定了‘忠于原著，慎于翻新’的原则，不可能胡编乱造。《西游记》因为有猪八戒这样的人物在里头，很容易拍俗、拍闹、拍脏，我坚决反对这种路子，我主张美，让猪八戒浑得可爱，憨得可爱……我们当时在人物性格和感情这方面也非常用心，师徒之情，家国之情，儿女之情，比如唐僧和女儿国国王那段，书里面没有这个，但如果这样就显得干巴巴的，唐僧也是人啊，也有七情六欲。”
电视剧突破原作的局限，按照美的原则对人物性格的表现和发展进行了适度调整，处理得比较成功。比如孙悟空突出其活泼生动，玉皇大帝作了适度贬低，僧道神仙妖魔鬼怪，淡化神性魔性，不渲染丑恶恐怖，突出了“神魔皆通人情， 精魅亦通世故”，使人感到可爱可亲，给人以美的享受。与多数着力渲染恐怖丑恶的影视卡通不同，《西游记》特别适合于少年儿童观看，它与也拍得也很美的99年版动画《西游记》一起，伴随着一代人的童年成长，给他们以最初的美的神话启蒙。
电视剧不受原作束缚，根据影视的艺术需要按照美的原则，对情节进行了整合，以单纯取经为主线，完整统一，简洁明快，健康阳光，生动有趣，将流传数百年的西游故事进行了一次空前规模的普及，并使之升华。
电视剧在经费不济情况下，坚持实景拍摄，精心选择镜头，保证了环境画面美，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表现形式上吸取百家之长，把戏曲、电影、杂技、舞蹈的艺术形式都融进《西游记》，也给人提供了多方面的艺术享受。
其二，《西游记》是众多艺术家献身艺术的结果，不是资本追逐利润的产物。
《西游记》起步于80年代初，大型神话剧开山之作，技术积累与今天无法相比，特别是特技几乎是空白，投入区区几百万，物质技术条件与今天不能相提并论，可硬是拍出了火爆30年至今无人超越的经典，常规看来，似乎是个奇迹。
“因为我们是在搞艺术，我们没有为钱，没有为名，没有为利，没有为奖状，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奖状，我们这些主演一个月八九十块钱，但大家没有一个人叫过苦。”导演杨洁谢绝过很多媒体的采访，她认为：“西游记剧组最值得说的，是那个时代电视人不怕苦、不怕累的拼命精神。”
剧组的口号是以唐僧取经的精神来取完我们的真经。片酬导演主演七八十元，不走穴，大家不讲报酬，不计时间，曾经有过连续工作23小时的记录，夜餐费是3毛，不到11点还领不到。在全国20多个城市转点时，几车皮的东西，搬运都是自己来干，师徒4都要干。当时演员阵容是“红花托绿叶”，由很多著名演员如杨春霞、朱琳、李玲、程之甘当配角，给名气不大的唐僧师徒配戏。这在“小鲜肉”和“耍大牌”时代，是无法想象的。
对此，杨洁也曾明确表示过：太多的戏说、恶搞 让她为名著和历史担心；许多导演动则几千万、上亿地花钱，拍出一部水准不高的作品，这让她很心疼。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一个时代远去了。一个穷尽6年时间，只花费几百万，就完成了全部实景拍摄，精雕细琢的时代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