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冢”位于山东省沂南县蒲汪镇圣母冢村。这是一座坐落在长虹岭上的宛如小山包状的墓葬，村里人叫它“大墩”。长虹岭左依浮来山、右傍沂河水，蜿蜒南北150公里。数千年来，圣母冢在长岭高顶之上，突兀而立。
今天，天上下着大雨。当我的汽车在这个长有树木和杂草的大土墩附近停下来时，雨也停了。我绕过圣母冢东北角密密麻麻的枳树，在立有石碑的南坡，有一条小路引领我登上冢顶。
冢顶东西长，南北窄，上面点缀着数不清的小草和高高矮矮的树木。我步测了一下，冢的顶部东西长九十多步，南北宽二十多步。站在冢顶向西遥望，透过灰色的云层，可隐约看见起起伏伏的蒙山山脉；向东眺望时，漫过弥漫在地平线上的密林，似能感觉到远处灰白相间的云彩下，那片波涛汹涌的大海的存在。
“圣母冢”，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这个名字。那个时候，住在同一条岭上的我，最早是从去圣母冢赶集的姥爷那里听到这个名字，继而听到与这个名字相关的许多故事的。自那以后，“圣母冢”这个名字，它于我而言，即是一个梦样的存在，又是一个别样的站立在齐鲁大地上的文化坐标。
圣母冢除了这座巨大的土墩，它的过往，它的内在的一切，已经很难猜想和描写了。所幸有考古学家留下的记录可供参考。
相关资料记载：圣母冢属土墩墓。土墩墓是吴越文化的葬俗，源于良渚文化。在良渚文化遗址中，有百分之六十的遗址属“土墩遗址”。考古发现，土墩墓同一座大封土下，可能为同一家族的墓地。这与鲁中南、鲁中、鲁北等地差异较大，具有显著的区域性特征。在长虹岭，在鲁东南沿海一带，“土墩墓”成为这一带的丧葬习俗。这种习俗自江浙向苏北延伸；继而沿着海岸线，沿着长虹岭，向东北方向伸延，直到延至青岛、韩国、日本。良渚文化、吴越文化，也因而在这里与大汶口文化、齐鲁文化相重叠，相交融。
春秋时期，齐吴两国长期进行拉锯战。越王勾践灭吴后，取代吴国，又在鲁东南与齐国竞争。据《越绝书》等记载，越王勾践甚至迁都至位于连云港的琅琊。战国晚期，楚国吞并越国，并将长江下游、苏北、鲁东南一带纳入其版图内。所以，春秋战国时期，在这一地域有齐、鲁、吴、越、楚等五种政治势力先后存在过。后来，又有“汉武帝内徙东瓯越人，以及灭闽越并迁徙到江淮一带，两次北迁越人后裔历史事件”发生，进一步导致了吴越文化的北移。因而，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齐鲁文化与吴、越、楚文化在这里相互碰撞，相互影响，交互融合，形成了一种独具特色的地域文化。
我想，在这里，南北地区文化的碰撞、交融与聚合，其影响是深远的。它在临沂，在沂南，在我们家乡的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无疑，三国时期从沂南这片土地上走向荆州，后来帮助刘备成功建立蜀汉政权，与孙权、曹操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的诸葛亮，他的智慧和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是深受故土文化影响的。
此刻，有一阵凉爽的风从天上吹来。那风让站在这里的我突然想起临沂，想起义乌，想起这两个被一条大江隔开的处于不同纬度的两个城市来；想起这两个被称为“南义乌，北临沂”相距790多公里的全国最大的商贸物流聚散地。它们的相似性，是偶然还是必然？
此刻，圣母冢静静地立在这里。历经数千年风吹雨打的它，依然巨大！这时，有一老人手拿板凳，来到墩顶西南角乘凉。老人姓田，他说，田家是明朝永乐年间从河南来这里的。祖上来这里时，发现大墩南边不远处地下水源丰富，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如今，包括在外的，已经有四五千口人了。
涉及大墩时，老人告诉我，他们祖上来这里时大墩就有了。什么年代有这大墩的，村里人都说不清楚。但是，这是一座土墩墓无疑。传说，它是孔子八个徒弟中，其中一个徒弟母亲的坟墓，因而叫“圣母冢”。谈及圣母冢的这个“冢”字时，老人耿耿于怀。他说：“看，这个冢全是用土堆起来的，现在怎么少了个土子呢？应该写成圣母塚才对！”是的，圣母冢是土做的，它的周围，那些被雨水无数次冲刷过的沟坡，裸露出浅黄色的土壤，那是一种离开了土就不存在了的存在。
县志文献中记载：圣母冢“封土中多杂物，系从别处移来人工筑成！”这些土是就地取材，还是从哪里移来的？我不知道。但是这不妨碍我通过这些层层叠叠的积土，去感受那些曾经的过往。我想，正是眼前这个层层相积的过程，折射出了时代的变迁。
老人还告诉我，大墩被人盗掘过。听说盗贼被抓前快挖到棺椁了。老人点上烟，抽了一口，然后说：“村南大田里还有好多土墩，老一辈人都叫七星墩。”老人说这话时，眼睛望着南方，望了好长时间……
这时，风停了。我的目光顺着老人的目光向南方望去……此刻，远方的云彩好像不动了，什么也不动了。此刻，圣母冢静静地站在这里；圣母冢以及它周围的每一个事物都静静地站在这里。在这里，圣母冢和它周围的每一个事物，都有属于这个地域的整个历史的一面。是的，圣母冢——“前一段时间既未过去，后一段时间又早来到了！”
今天的圣母冢处在村庄的包围之中。今天，尤其是大雨过后的圣母冢和大雨过后的村庄，它们之间的距离显得更近，近的几乎融为一体了。
明朝，这个村庄的田姓祖上，从河南来到这里。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一代一代的以一种生命接力的方式，守护在这座孤零零的坟茔前。老人告诉我，往年，每当狂风暴雨过后，村里人就自发组织起来，拿着工具来到大墩前，把被大雨冲毁的地方修复好。过年过节，初一十五，时常有人们烧纸上香，虔诚膜拜。虽然，村里人不知道那里面住的是谁，但是他们知道他们比他们来的更早。在他们心里，圣母冢那些看似虚幻的过往，虽然是看不见的存在，但也是一种无时不在的存在。因而，他们把那里面住的人想象成一个行德积善，治病救人的母亲。每到清明时候，他们拿着铁掀，为这座坟茔添土。有时他们又把那里面住的人想象成圣人的母亲。孩子高考时，来到坟茔前烧香磕头，期盼自己的孩子考出好成绩。当然，也有好事者，因而编篡出一些离奇荒诞的故事……
我想，冥冥之中，那些住在这座“历史之屋”的人们，在看到眼前的这些人们时，会发出会心的一笑的。
长虹岭，这道神奇的岭，众多的土墩、田垄和沟壑勾勒出长岭起起伏伏的轮廓。几多时候，它曾经吸引了多少驰骋南北的英雄豪杰；曾经吸引了多少来自不同方向的一束束炽烈的目光。站在这里，站在历史的天空下，我仿佛听到了来自千年的阵阵马蹄声；仿佛看到了长岭上那些疾上疾下的身影……慢慢时光中，他们的身后，一座座宛如山包样的坟茔，在长岭上一一冒现，又一一消失……但圣母冢留了下来！圣母冢，那是历史的过往中，南北文化在鲁东南，在山东沿海不断碰撞交融过程中，遗留在这片土地上的地标。圣母冢——那个遥远年代的风华仍然寄寓其间。它见证了这个由多元文化形成的特色地域文化迸发出来的强健活力！
今天，当我就要离开圣母冢时，圣母冢村的街巷上开始流淌着清澈的雨水了。其中，有一处被冲出石头和沙子的地方，竟然生出了轻轻的泉涌来！
冯春明，沂南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有诗歌、散文、文学评论见于《山东文学》《山东作家》《前卫文学》《时代文学》《青岛文学》《延河》《九州诗文》《星星》《诗刊》等。著有散文集《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