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886.冯建堂：见到了一个“小八路”
见到陈子钦是在冯连春家里。
己丑年端午节，我正通过堂兄冯锡年与冯连春边聊天边采访，记录着冯连春抗战的经历时，陈子钦在冯连春的女儿陪伴下，进到屋里 。我赶紧伸手握住陈子钦粗糙的手，表达自己对这位也是早闻其名才见其人的抗战“小八路”之敬意。
身穿灰色的确凉单衬衣、下著蓝黑色布裤子、脚蹬黑布鞋的陈子钦，中等个子，面色酱红 。其经年风吹日晒的脸庞，显得有些清瘦。牙齿已有脱落，唇部内瘪，说话不紧不慢 。听明白我的来意后，陈子钦很是兴奋 。对我采访抗战历史，他本人一下子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我提出想去他家里实地看看 。我们告别冯连春时，冯连春依依不舍地拉住我的手，一再挽留我在他家里吃顿饭 。陈子钦笑着替我应答着。
我跟着陈子钦顺着长秋村内的小路北行，边走边聊。
“ 你姑姑冯文华我们当时都在一起参加抗战。”陈子钦对我说：“那时益都县的抗日民主政府就在咱们村设立，我们跟着冯毅之在抗日民主政府做事，你姑还帮着冯毅之照看小孩送个情报什么的 … … ”走在昔日曾经浴血战斗过的长秋村熟悉的村路上，陈子钦不由得回忆起那烽火硝烟的艰苦抗战岁月。
院中挖有储存生活用水水窖的抗战堡垒长秋村民宅（2024年清明）
我们走着聊着，穿过贯穿长秋村东西石拱门的那条村路，再北行走不远，来到了陈子钦居住的老宅 。这是一座极为普通的乡间民房院落，普通的让我感觉到多少有点荒凉。 与长秋村民房舍建筑一样，坐北朝南的堂屋也是那种青石基土垛墙草瓦覆顶 。堂屋对面的南屋已经坍塌多年，一根旧房梁斜挺在残垣壁墙上 。院内几棵小香椿树几畦青菜大葱还有几乎齐膝的青草，惟有它们顽强地显露着自己的生命活力 。这些都让人感到独自生活于此的年已八十七岁的主人，已无能为力整理稍显杂芜的院落环境 。陈子钦随后告诉我的他的家庭境况，也印证了我那一瞬间的这般感觉。
进得陈子钦居住的堂屋，我一眼看到迎面墙上有一方装有照片的小镜框 。征得他的同意，我小心翼翼地取下来，镜框里的两张照片，吸引住了我 。我取掉镜框后背衬托的硬纸板，拿出这两张照片：一张是首任益都县抗日民主政府县长冯毅之与陈子钦的黑白合影照，他们都面带笑容，身著四个内兜的军式棉衣，陈子钦还头戴布军帽，双手并着向下，俨然一副老军人列队的姿势。照片背面有冯毅之的亲笔签名和1985 年字样 。另一张是一身灰色单布衣的陈子钦坐在夏日的山岗上，正对几个操持摄像机的年轻人讲述着什么的彩照 。陈子钦告诉我，这张彩照是前几年抗战胜利纪念日，从济南省城里来的电视台记者，把他拉到马鞍山抗日保卫战旧址，拍摄电视片时的纪念照 。“那天我有点头痛不舒服，好像血压偏高 。济南来的拍电视的几个年轻人，也不敢让我再往山顶爬了 。我毕竟已经八十多岁了，爬马鞍山有点吃力了 。要是抗战那会儿，爬趟马鞍山算个啥？”陈子钦不慌不忙地说，老当益壮的口气中，也多少流露出廉颇老矣的无奈。
“ 马鞍山保卫战打得太惨了! 我们人少枪少，只有十几个兵员，日本鬼子两千多人， 还有飞机大炮 。我们最终打的弹尽粮绝，连石块都没有了 … … ”
1938年3月，陈子钦参加冯毅之领导的八路军新一营时，才15岁， 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八路”。他跟随冯毅之担任勤务兵 。新一营奉命升级编入八路军山东纵队主力部队转移入沂蒙山深处后，陈子钦跟着冯毅之带领的12人留在淄河岸边的长秋村附近继续抗战 。益都县抗日民主政府在长秋村成立后，陈子钦又不离冯毅之左右，参加益都县抗日民主政府工作 。其后的1942年，他跟随冯毅之在孙家岭、窦家崖与日本侵略军作战 。1943年参加了沂源对日军作战 。“从咱村组建的八路军新一营，整编加入八路军四支队后，跟着廖容标司令员在莱芜沂水边界杨家坤附近，与日本鬼子打了一场大仗，牺牲了好多人 … … ”提起在长秋村成长起来的八路军新一 营，陈子钦话语中饱含着满腔牵念深情。
“ 陈毅47年率领大部队南下时，咱村的冯保珠、冯敏（冯保俊）、冯保钦、刘守信、冯殿顺、冯浩、邱洛阳，还有你姑姑冯文华等人，都随着大部队南下了。”1948年复员回乡的陈子钦，如数家珍地又给我讲述了长秋村其他抗战老人，在抗战胜利后的行踪 。当谈及自己跟随了多年的长秋村抗战领头人冯毅之时，这位八十七岁的老人，动情的潸然泪下 … …
我关切地询问陈子钦现今的生活状况时，他说自己有三儿三女，女儿都嫁在外村，两个儿子前几年病逝了 。从他凝重的神态中，我体味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心情。
我还想了解这个抗战“小八路”更多的洗洗涮涮的日常生活状况 。陈子钦告诉我，平时自己洗衣，就用房屋东山墙边一个池子里积蓄的雨水 。踩着没脚的杂草，俯视着宽约一米半长约三米的露天水池内水面漂浮着的树叶，我默然无语 … … 我又问他吃的水怎么办？他让我看脚下的一个水泥盖 。我费力地掀开水泥盖，露出一个储水的地窖，地窖内有大半池水 。“这些水够我吃一年。”陈子钦看着我疑虑的神情解释道：“ 这地窖里的水， 是我花十元钱买来的 。村里专门有人用水槽车从村外的井里拉水卖 。家家户户都有储水的地窖，家家户户也都是买水吃 。不过我用的水少，每天只用烧一壶开水，泡着馍馍就着腌香椿豆腐就是一顿饭 。有时也炒个青菜什么的。”
十元钱买来的一车水吃一年! 我当即震惊了!
抗战时曾在长秋村生活的原国务院秘书长金明、农业部长霍士廉和山东艺术学院首任院长冯毅之，1980年代特意拨专款为抗战堡垒长秋村修建的生活用水机井（2024年清明）
抗战堡垒长秋村民储存生活用水的集体储水旧水窖（2024年清明）
抗战堡垒长秋村民家家户户储存生活用水的旧水窖（2024年清明）
抗战堡垒长秋村的吃水问题，没法不让每一个外来人感到震惊! 在长秋的日子里， 到四奶叔叔姑姑家，到“土八路”翟作新家，到每一村民家，我都发现建有大小不一的储水池 。对此，我很是疑惑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曾经在长秋村生活和领导抗战的原国务院秘书长金明、农业部长霍士廉，在首任山东艺术学院院长冯毅之陪同下重返抗战堡垒长秋村时，目睹这些为了抵御日寇侵略献出鲜血和亲人生命的村民们吃水困难，曾经专门拨款打了一口机井 。端午节的清晨，我还特意到村子东门外的麦田边，实地查看了这口用红砖墙围起来的水井。 但现在，历史的年轮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了，抗战胜利六十多个春夏秋冬了，抗战堡垒长秋村的村民们，却还用水如油! 如此不便! 这不能不使每一个目睹现状者感到极大的震撼!
“ 女儿有时来看我一下。孙女在烟台上大学毕业后，现在青岛三木教育集团当老师。”陈子钦还让我看看他贴在墙上的三木教育集团的彩色画报，并指着画报上身著职业服装的几个女孩，给我讲着他寄予厚望的孙女的工作情况，言语中流露着喜悦。
“ 土八路”陈子钦的《在乡复退军人定期定量补助金领取证》记录着政府每月补助120元生活费（2009年端午节）
我边阅着陈子钦女儿给他买来的药品说明书，听着他说自己去年看病花费了一千多元，看着他的《青州市在乡复员军人补助证》上2003年每月补助120元的数字，边帮着陈子钦佩戴上胡锦涛题字的“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金色纪念章 。这枚纪念章是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之际，陈子钦与翟作新、冯连春一起获得的 。是年，生活在抗战堡垒长秋村内且尚健在的抗战老人仅此三位!
在他那个小院的堂屋门前，八十七岁的抗战“小八路”陈子钦，一头花白短发，穿着一件洁净的灰色衬衣和黑布裤，昂首挺胸，面对着我手中的数码相机镜头，微笑着 … …
他的左侧地上，有两朵他自己种植的红边黄瓤的海棠花，在己丑年端午节的阳光下尽情地盛开着 … …
2009年6月9日凌晨4时26分草拟
佩戴“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荣誉章的“小八路”陈子钦（2009年端午节长秋村）
作者简介：
冯建堂，祖籍山东青州，生长于河南漯河市，毕业于郑州大学，工作在郑州铁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