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858.冯建堂:长秋村的唐代古井
“ 落其实者思其树 ,饮其流者怀其源。”此语出自北周时期的庾信《 庾子山集.征调曲》,意为喝水不忘挖井人 , 比喻人不能忘本 。清人文康的长篇小说《儿女英雄传》第十三回有言:“谁也该饮水思源 ,缘木思本的。”
千年古村长秋村 , 自唐代建村时挖凿的古井 ,尽显大唐盛世以丰满唯美的审美观。 一年又一年 ,无论春夏秋冬 ,它默默地为一代又一代十里八乡的百姓 ,源源不断地提供着生命的甘霖 。以至于这古井厚达逾尺的整块巨石井壁口的边缘 ,在天长日久经年累月的百姓打水绳的磨砺下 ,竟然磨出了二十四道深约四指的痕沟! 想想吧 ,在巨型厚石壁上用麻绳之类的提水绳 ,要想磨砺出明显的一道沟痕 ,并且深达四指 ,需要多久的岁月? 又需要多少人多少次的反复劳作 ,可能磨断多少根麻绳 ,才能“ 功到自然成”? 而若要磨砺出二十四道沟痕 ,又需要多少人多少次多少根麻绳多久的时间 ,才能见其奇效呢?
我觉得 ,这道算术题定会难倒不少的较真者。
这也佑证了长秋村这口千年古井的功德与魅力。
长秋村唐代古井逾尺厚的井壁石上24道四指深绳磨凹痕
长秋村西遮天蔽日的古槐树东面有一溜石槽 ,是劳作的人们夏日里乘凉的好去处 。古井东北角有座龙王庙 , 中间为圆门 ,进了圆门后是龙王塑像 。庙高不足两米 ,庙顶庙墙庙门都是巨石雕凿而就 。庙内有东西两块石楹联 ,东面的楹联为“长长长长长长长”,读作“ changzhangchangzhangchangchangzhang”;西面的楹联为“ 朝 朝 朝 朝 朝 朝 朝 ”, 念 作“ zhaochaozhaochaozhaozhaochao”。
清朝嘉庆七年三月立于这口唐代古井附近的《 石槽碑记》,佑证了古井的悠久历史和其润泽四乡百姓民众的功绩:
“ 青州府益都县城郭西南乡有村曰长秋 , Ⅲ庄之西北其有井Ⅲ由来久矣 。几耐近于此者皆山村焉 ,以牧事易成而牛羊众多也 。然求牧兴甚易尔或四方也 。则易有ⅢⅢ者 , 盖苦于淄水源之远而流弗长 。而幸兹井泉取不禁而用不竭 。于是领袖善人冯谦、姜吉良共议捐资修治石槽四个 ,罗列井侧以待不时之需 。距庄不远 ,后不无绠没之Ⅲ 。而石有左宜可随维详之,便利莫大焉 。 岂曰小补之哉 。所以万善同归共成盛举 ,三月既圣功成告竣 。春和景明 ,勒志贞珉以志盛事矣。
益都县儒学生员段湊谨志丹书
长秋(60 人姓名省略) 西崖头(31 人姓名省略) 下张(25 人姓名省略) 黑旺庄(58 人姓名省略) 井筒庄 (40 人姓名省略) 上庄(40 人姓名省略) 朱崖庄( * * 人姓名省略) 西坡庄( * *人姓名省略) 土湾庄( * * 人姓名省略) 杨家庵( * *人姓名省略) 铁佛寺( * * 人姓名省略)— 注:“姓名省略”为笔者本人记录石碑文时所略。
《石槽碑记》的背面 ,有一行碑文:于乾隆四十九年 施井旁槐树二株
长秋庄施钱四千三百 下张庄施钱二千六百 西崖头庄施钱三千四百 黑旺庄施钱六千五百 井筒庄施钱四千九百 上庄施钱十三千五百 新庄施钱乙千 刘坞庄施钱四千 朱崖庄施钱三千 土湾庄施钱乙千 太平庄施钱八百 马连行施钱乙千乙百 西坡庄施钱乙千七百 杨家庵庄施钱三千 铁佛寺僧人芳宝* * ”
从《石槽碑记》铭刻的参与捐资村庄人名字 ,可以想象得到至清朝嘉庆年间 ,这口古井惠泽百姓乡亲的范围;也可以想象到有多少四邻乡亲百姓 ,得益于这口从未枯竭过的古井之甘霖而活命。
长秋村唐代古井厚逾尺余的井壁石
长秋村的王荣华曾经带人下到古井中淘过两次井 。他告诉我古井二十米以下都是石头 ,井肚很大 。据说 ,每遇旱年 ,长秋村的古井旁 ,就会云集来自周围十里八乡的取水百姓乡亲 。最远处的甚至还有青州城郊名字叫“五里”镇的百姓 。这口井深六丈六、超过四十米的古井 ,堪称长秋村乃至十里八乡百姓乡亲的救命甘霖。
抗战时期 ,冯毅之、冯敏领导的益都县抗日武装 , 曾经截取一些古槐树枝和杨树枝埋到村子周边 ,以此绿化村庄 。冯敏回忆说大约有上万株幼苗 ,形成了一 片树林 ,“ 土八路”翟作新的父亲还曾经被评为植树模范 。令人愤慨的是 ,乾隆四十九年种植于古井旁的槐树 ,在历经了一百七十余个春夏秋冬之后 ,在由当初的两株幼苗茁壮成长并分孽成 一片树林后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 ,竟被当时的乡政府干部悉数砍伐掉用于大炼钢铁的薪柴燃料了 !这古井的条石在“ 大跃进”中 ,被所谓的“水利专家”们硬行拆掉修水渠! 从此 ,往来百姓再无歇息乘凉聊天话桑麻之处 … …
1983 年8 月 , 曾任农业部部长的霍仕廉 ,在山东艺术学院首任院长冯毅之的陪同下 ,重返抗战时他生活战斗过的长秋村 。 目睹着这千年古井硕大的井口石 , 以及井口石上的道道绳迹 ,听着冯毅之对此古井历史与现状的介绍 ,霍仕廉赞誉此井应为“ 三奇古井”:硕大无比的井口石、二十四道日积月累的绳迹沟痕、千余年来为百姓提供源源不断的如甘霖之水。
山东省水利厅经过勘测 ,特意把这千年古井作为一个水文观测基准点 ,并刻字于古井南面清朝嘉庆年间的《石槽碑记》碑石侧面 。“从古井口向南到石碑的距离 ,就是古井的深度 。我的取水管子从古井口到石碑是 43 米 ,这就是古井的深度。”居住在这古井附近的我的本家福年兄如是说。
一代一代的长秋人 ,从孩提时代喝着这口井中甘冽的地下泉水长大成人;一代一代的长秋村周边的百姓 ,又靠着这口古井的水儿 ,度过了一个个旱魔肆虐的大灾之年;一 队 队八路军及各路抗日武装 ,饮罢这千年古井甘冽之水 ,奔向杀敌的战场 。这古井 ,犹如一个母亲 ,默默地为长秋村人和十里八乡的百姓 ,为打击日本侵略者的英雄儿女们 ,奉献着自己甜美的乳汁 … …
长秋村西古井南面 ,耸立着的清朝“嘉庆七年岁次玉成三月十五日”镌立的石碑 ,对古井旁的石槽设立经过进行了记载 ,亦佑证了这口古井的不凡历史。
2009年国庆节间 ,我实地查看到的长秋村唐代古井井壁石有两层:厚逾尺余的上层井壁石下,还叠压着一个厚约半尺且绳磨凹痕密布的石井壁!这一发现印证了母亲曾给我提起的爷爷、文华姑妈和李琦姑父及父亲从此井中挑水,一步一步沿着村子西门的陡峭斜坡向上回家的艰难步履......我顿时心泛微澜,对这口唐代古井心生敬意......
经文超叔指领,在古井的南面 ,我仔细辨认着这方清朝嘉庆年间的碑刻文字 。约1. 5 米高的石碑 ,正反两面镌刻着在这口千年古井旁设置石槽的史实 。石碑朝阳一面,记载的是设置石槽的动议经过以及领袖人物,背阴一面,镌刻着长秋、上庄、马岭杭等十里八乡百姓参与者的姓名,包括长秋村北面的铁佛寺和尚们的赞助义举,也都铭刻在碑 。 由此可见,这口千年古井,默默无闻地年复一年地滋润了长秋村以及周边村庄的百姓。
为了尽可能全面完整地解读这石碑上的历史信息,本家兄福年帮着我,小心翼翼地用铁锨,一锨一锨清挖开埋没着石碑下部至碑基座的碎石子 。当我用手扒开最低部的石子后,我用数码相机拍下了这方立于1802年的石碑的正反两面文字 。遗憾的是,这会儿我在电脑上放大石碑图片,由于当时的光线过于强烈,照片成像对比度减弱,加之碑刻文字笔画略浅,还有两百余个春夏秋冬的风吹雨打,尽管我用了放大镜尽力辨认,但这方石碑上的文字,依然模糊不清 。我只有等待再次回到长秋,去笔记此碑铭文了。
在这千年古井的旁边,在遮天蔽日的百余年参天古树下,好心的长秋冯氏族人专门设置了 一溜石槽,把古井中的水注入石槽,特意供那些南来北往的旅途之人所取和牲畜饮用。
1940年初夏,时任中共益都县抗日民主政府首任县长的冯毅之,率领益都县抗日武装的一个小分队驻扎在长秋村 。其他小分队分别由教导员高奋和安大队长带领驻扎在窦家崖、孙家岭和下张村 。一天黎明前,在下张村发现日伪军来偷袭,冯毅之和高奋等人带领的抗日小分队,分别从各个村庄向日伪军发起攻击 。枪声四处响起,日伪军摸不清这群“ 土八路”的虚实, 双方叫着劲对打了半天 。这天天气特别闷热,闷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到了下午,冯毅之率领队伍向日伪军发起了更为强烈的攻击 。溃散的日伪军顶不住这群“ 土八路”的死缠烂打,拼命从下张村慌不择路北逃 。炎炎烈日之下,从下张到长秋一路疲于奔命跑了近十里山路的日伪军们口渴难耐,看到长秋村西边这口唐代古井旁的石槽,也顾不得石槽内的水是否洁净,一通暴饮,生生把这几个石槽中羊群喝剩下的污水咽进肚中,然后继续落荒而逃了 … …
看着日伪军几乎喝净了的石槽污渍,长秋村的冯氏族人乡亲们一边呵呵大笑,一边用水桶从古井中提上来干净的水儿,以水代酒,犒劳因追击日伪军跑的嗓子眼冒烟的抗日武装战士们 。千年古井旁回荡起胜利的欢笑 … …
我曾经在南京秦淮河畔的乌衣巷内,偶而发现一口古井 。但这口藏于“ 旧时王谢堂前燕 ” 的古井,较之于长秋村的唐代古井,无论是井口壁石的直径还是厚度,特别是那日积月累由打水的井绳磨砺而就的绳迹凹痕,则明显浅显狭窄的多了 。乌衣巷内粉墙黛瓦下的这 口没有注明年代的古井,除了给人一种袖珍井的感觉外,全然没有鲁中大地沂蒙山边缘长秋村那口唐代古井的大气之韵 。乌衣巷内的古井犹如藏于江南水乡深闺之小家碧玉,虽然有一点点精致的俏模样,但骨子里缺乏山东大汉的粗犷豪迈与质朴 。所以,它也似乎就难以“ 飞入寻常百姓家”。难道,这古井也如有些人的秉性一般,犯了“淮南为橘淮北为枳”之沉疴?!
让我们的目光和思绪还是收拢一下,回过头来观赏鲁中大地淄河岸边的这口唐代古井吧。
原国务院秘书长金明(前中)重返抗战时他长居的抗战堡垒长秋村
时光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地处樟岚山怀抱中的抗战堡垒长秋村乡亲,突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饮用水困境 。这缘于淄博市在淄河上游修建了太河水库,千年奔流不息的淄河水,一下子断了流,河床裸露着沙卵石 。淄河对岸的黑旺铁矿,在开采矿石时猛抽地下水,使得周边地下水位持续下降 。淄河断流与黑旺铁矿的抽水,打乱了长秋村附近的地下水脉,直接导致长秋村唐代古井几近干涸。千百年来养育了一代又一代长秋乡亲的唐代古井的干涸,震惊了包括曾任国务院秘书长的金明、农业部长霍仕廉、山东艺术学院院长冯毅之,以及南京市中级法院的冯敏和南京军区的冯殿笃等人 。这些抗战时期生活战斗在长秋村的“土八路”,这些喝着古井泉水打击侯寇的铁血汉子,回到长秋目睹着昔日饱受日本鬼子和汉奸烧杀的抗战堡垒,今日依旧弹痕累累举目可见,残垣断壁仍在 。抗战胜利将近四十年了,长秋的乡亲们甚至连起码的日常饮用水都无法保证,他们的心情沉重的难以言表 。这位国务院秘书长和农业部长特批十万元人民币,专用于长秋村打井,以解乡亲们饮用水和农田浇灌燃眉之急 。从山东省到潍坊市、从潍坊市到青州市、从青州市到当时的朱崖人民公社再到长秋村,几经周折,据说甚至被个别部门截留了一部分后,在时任山东省常务副省长张敬涛的关注下,在冯毅之、冯敏和冯殿笃等人的积极斡旋中,这就有了长秋村东面的一 眼新机井 。我曾特意踩着田埂,到这口红砖砌围着的机井前实地查看 。这口1984 年6 月打成的机井,井深 230 米,每小时出水量10 立方 。此井成为抗战时期八路军山东纵队三支队政委霍仕廉、中共淄博特区书记金明、中共益都临朐博山淄川四县联合抗战办事处主任冯毅之、中共益都临朐博山淄川四县工委书记张敬涛、中共益都三区区长兼书记冯敏、中共益都县抗日武装大队通讯班长冯殿笃等老八路,给昔日生活战斗过的抗战堡垒长秋村,留下的一个永久纪念……
2009 年11 月17 日21时16分草拟 2009 年11 月18 日23时16分补拟
作者简介:
冯建堂,祖籍山东青州,生长于河南漯河市,毕业于郑州大学,工作在郑州铁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