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043.冯建堂:人无寸高”之云门
“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乃中国人对长尊者的敬颂之语。
“ 寿比南山”一词渊源已久,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 诗经.小雅》中曾经有诗曰:“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蹇不崩。”尽管此“南山之寿”非青州云门之“ 寿”字,但 “ 人无寸高”之青州城南的“ 寿”字,也的确值得一赏。
青州城南有一山,名曰云门 。山上摩崖镌刻一繁体“ 寿”字,字大盖世,海内外无双,堪称奇绝 。此寿字通高7. 5 米,宽3. 7 米,仅寿字右下部的“ 寸”字,就有 2. 3 米之高 。故当地流传一哲语:“ 寿比南山,人无寸高”。初闻此言,吾对此颇有不解中外加神秘之感。
“ 一拜寿,二拜佛,三拜清官,四品书法”,乃外人到青州游览之精华内容 。一拜寿,即指云门山上的摩崖石刻“ 寿”字;二拜佛,谓之有九座绵延 2500米的山峰而成的驼山巨佛头像;三拜清官,乃范公亭中后人供祠的范仲淹、富弼、欧阳修以及连中三元的北宋状元冯京等曾就职古青州,或从青州走出的冯溥、王曾等名相良吏;四品书法,除了云门山上的众多书法石刻,青州博物馆中珍藏的明代青州籍状元赵秉忠的殿试状元卷真迹墨宝,还有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聊斋志异》中描写过的明代衡王府,其精美绝伦的石牌坊上大奸臣严嵩手书的“乐善遗风”“象贤永誉”“孝友宽仁”“大雅不群”等。
话说这云门山名之来历,颇有点传奇色彩 。云门山海拔仅421米,比起其它名山大川,似为无名之卒 。但唐代刘禹锡有言“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云门山山顶中部有一圆形如门之巨孔,每当夏秋季节,山上云雾缭绕,波滚穿此孔洞,久久缠绕山涧 。远视之,云雾托山顶黛瓦红柱红墙庙宇于飘渺之中,颇有仙境之感 。此“ 云门仙境”,乃古青州八景之一也 。云门山亦由此得名 。据传说,这云门仙境中还孕育有一则爱情故事:明朝衡王府有一咏絮公主,年方二八,豆蔻年华,引无数达官富豪公子竞折腰 。然这公主并不为财富所动,专爱德才兼备、勤劳聪颖者 。公主让父母广布告示,言年龄为16至25岁男性,如能在青州城南五华里的山顶上悬挂一方明镜,她在城内的衡王府中可以清晰目视到,就嫁给此人为妻 。众达官富豪公子竞相耗费巨资购买铜镜,置于南山 。有心急者,不惜变卖家财,铸造需要数十人扛抬方能上山之铜镜 。无奈,任凭端居于青州城内的咏絮公主如何睁大了丹凤眼,还是看不到一丁点南山顶上的示爱之物 。此时,青州城西南一个叫井塘村的小石匠,一语惊人,称他能够遂了公主心愿,并许下十天期限 。众人皆讥笑之“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小石匠带着锤子钢钉,登上南山,昼夜不停地凿挖 。到了第十天上午,一个阔大的石洞穿山而成 。此刻,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山顶,从青州城内衡王府中南望,五华里外的山顶,衬着阳光的洞孔,犹如一面硕大无比的镜子,高高悬挂在南山之巅, 无比清晰明目 。然这时的衡王爷感叹自家如花似玉的千金就这样便宜了这个穷小子,有点想反悔不干了 。但他那美丽的咏絮公主的芳心,却被这贫穷小石匠坚毅的品格、独特的智慧、吃苦耐劳的精神所打动,执拗着非小石匠不嫁了 。 自感吃亏的衡王夫妇无奈,惟有认可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罢了。
己丑年十月的一天,青州古城天空如洗,湛蓝的让人心旷神怡 。文超叔与我驱车来到这充满传奇与神秘色彩的云门山下 。游人稀疏,从山门处仰视,只见满山葱茏,松林密布,间或有秋日红叶点缀其间,犹如一幅洁净的国画 。拾阶而上,但见山坳间松梢齐齐向上,挺拔有序,一如列队士兵 。过望寿阁,有一明朝嘉靖年间开凿的万春洞,洞内卧一枕书长眠的道教首领陈抟老人石雕像 。其雕像头部上方,有来自河南的明代隐士雪蓑《 山居吟》:“野宿石床类洞天,斗笠脱放海东边 。夜深熟睡白云起,莫管龙来榻下眠。”洞中还有明代姜寒古诗句:“君睡容我醉,我醉学君睡 。醒着徙纷纷,未许把同臂。”雪蓑与姜寒古的诗,把道家的自我修身养性,写的煞是形象,分外别致 。这云门山上的道家故事,还有一“ 山中才数日,世上已千年”之传说 。唐代薛异弱在《 集异记》中,讲述了隋朝北海人李清入云门山云窟成仙的故事 。明代著名文学家冯梦龙,据此写出了《 醒世恒言》中的“ 李道人独步云门”。说的是李道人五十岁生日时,让子孙们用一麻绳吊个藤条筐子,他坐着此筐自云门山云窟上下行 。其家人放着放着,觉得筐子轻无分量,拉上一看,已不见李道人 。原来李道人在窟底石缝中见到有光亮,遂下筐过去,见一茅草屋内有两位白须飘飘长者在石桌上下棋 。茅草屋四周密布奇花异草与果树,李清顺手摘一水果大口吃了,并拜长者为师 。几日后,两位长者欲外出云游七天,告诫李清不要打开窗户外看 。至第七天上,李清实在憋不住好奇心,打开了窗户 。刹那间,一股强大的气流将他推出窗外,窗外乃青州古城 。此时,时光已过去了将近千年,李清家人也早已不在 。至今,在云门山阳面隋唐时期开凿的佛像石窟旁,仍有一夏秋季节时常飘浮云雾的井状天然罅隙, 似乎在佐证着这个神话传说的真伪。
云门山顶峰并不高大,但历代名人碑刻不少 。自万春洞再往上行,中东侧山顶有一通明朝万历壬子年按察司副使高第所立“ 云门仙境”石碑 。此碑为清朝顺治庚子年间青州郡守夏一凤重立 。云门洞朝阳一面顶沿,有一“ 玄之又玄”草书 。观之,再与“ 人无寸高”之说联想,让人顿有其内涵无穷哲理需要静心神悟之意 。在左右山体和石窟旁,明清两朝文人雅士草书、篆书、楷书的各种崖刻,更是各显风骚 。在阳面石窟的西侧一不显眼处,我发现有明代“正德辛已岁莫成周刘澄甫偕方豪登”的崖刻 。寿光人氏刘澄甫乃明代正德三年(1508年)进士,曾任监察御史,多有善举,是个清官 。刘澄甫致仕归乡后,与青州长秋村冯氏家族先祖——亦为明代正德三年进士的冯裕等六位进士好友,一道成立了“海岱文学社”,时常品茶吟诗,各有佳作流传于世,或入选《四库全书》 。自云门山阳面,过云门洞,也即传说中小石匠凿出的那面赢得了咏絮公主芳心的石镜,来到山体北面,一个令人震撼的硕大手书崖刻“ 寿”字,映入眼帘 。此寿字与其它大多数崖刻一样,彤红的字体,苍劲有力的笔锋,高大的让所有亲临其面前者不得不仰视之膜拜之 。再看那繁体“ 寿”字右下方的“寸”字,人站其侧,仅能摸到“ 寸”字的弯勾 。即便你攀附上了寸勾处,也难以到达寸顶 。缘何? 因这“ 寸”字就高两米三! 故有“南佛北寿”之说 。我以为,“人无寸高”的俗语,表面上是描述这个寿字体量之大,实际内涵,还应蕴涵有一种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哲理 。 比如,做人做事应谦虚谨慎,切勿不知天高地厚自满自傲之类。咋看好像有点取法儒家文化中的中庸之道的味儿,却又感觉这倒吻合了这“ 寿”字的所在地—齐鲁大地—儒家传统文化发源地的精髓,真可谓是玄之又玄呀!
人无寸高(2009年秋)
我驻足仰视着欣赏这个海内外无双的硕大“ 寿”字 。“ 寿”字的左侧,“ 大明嘉靖三十九年九月初九日衡王府内掌司益阳周全写”,自左向右自上而下两行字,告诉了世人此 “ 寿”字墨宝的来历与作者 。这个书于1569年重阳节的“ 寿”字,历经440 年而弥新,笔画圆润,笔锋刚劲,千凿百斧的崖刻艺术亦完美无憾,誉其为我国书法艺术宝库一颗璀璨的明珠,实不为过 。更何况,此字中还蕴含有“人无寸高”之哲理呢?
围绕这“ 寿”字,还有一则神乎其神的传说:当年衡王过生日,前来祝寿者络绎不绝。衡王许下诺言,谁送寿礼最为金贵,请谁坐上席 。但互相攀比富贵的富豪们,到了宴席就要开始时还没有一人能获此殊荣 。忽然,门外进来一衣衫破旧的道士雪蓑,径直大步坐上了头席位置 。一时众人皆怒,纷纷责问穷道士何能得以独享此荣? 雪蓑挥手指向屋外南山,众人观之不禁愕然,只见南山崖壁上,一硕大无比的“ 寿”字,闪着金光,四射而来。 大喜过望的衡王,细看那寿字,却发现右下角的“ 寸”字少了一点 。雪蓑怒斥之“ 不辨贤能”,难以长寿 。慌得衡王急急追问求告如何补之 。雪蓑让人拿来两匹绫缎,点蘸了墨汁,扬手奋力南掷 。那绫缎呼啸着飞向南山崖壁上的“ 寿”字右下角,不偏不倚,恰到好处地点在了“寸”字的心窝 。更为奇绝的是,那绫缎刚一触及崖刻石壁,立即金光四射,反射的金光越过青州古城,向北而去直抵渤海之滨 。于是乎,就有了如今的青州古城北面的寿光县。
站在这硕大彤红“ 寿 ”字右下角的“ 寸”字边,摸抚着寸勾,我拍照的间隙,想着这则关于“ 寿”字的传说,实际上隐喻着当地百姓对诸如明代衡王大肆铺张贪得无厌之徒的嘲讽,寄托着民众对平安幸福生活向往之情。
抗战堡垒长秋村(2023年清明)
自然,我也联想起了抗战时期,八路军血洒云门山的峥嵘岁月 。1944年7月,益都县抗日独立营配合八路军鲁中军区二团,攻占了刘家崖、郭庄等日伪据点后,占领了青州城南的云门山,威逼益都县城 。盘踞在益都火车站的日军及数百名伪军,多次包围进攻云门山上的八路军 。几次激战,日伪军伤亡不少 。八路军也牺牲十余名战士 。1945年8月15日,日本裕仁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后,当时驻扎在益都火车站的日军仍不肯缴械 。加之有王葆团、张文庵等保安部队也踞守青州城内 。 当日,八路军鲁中军区三军分区会同山东军区独立一旅,包围了青州古城 。经过激战,8月23日,青州城解放 。根据上级党组织任命,冯毅之任中共青州市首任市长兼城防副司令、冯敏任民政科长、冯浩任电灯公司经理 。另有其他地方调过来的十多人,分别担任市政府相关部门领导 。这是抗战胜利后,以农村包围城市理论打天下的共产党,第一次在山东半岛践行对城市如何领导管理的开端。可别小瞧了这个貌不惊人名不大雅的电灯公司,在抗战刚刚胜利的时日,整个青州城就靠这个电灯公司的一台小旧锅炉,在青州城北门左边河道附近,燃煤烧水发出电能,给夜幕中的青州城内百姓带来光明 。 由于战事需要,青州市政府成立时的警卫部队—八路军主力部队三连和益都县三连相继调走,担负打击流寇土匪、遣返日本战俘、镇压汉奸、维护社会秩序、保卫共产党建立的新生的青州市政府重任,又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来自青州西南淄河岸边长秋村的一群“土八路”肩上 。当时冯毅之让冯敏回到长秋村,快速组建新的警卫连武装 。冯敏带着不足百十人的队伍,扛着八路军攻打淄川后淘汰留存在长秋村的旧枪,步行几十里山路,再次来到了青州古城 。为了不扰民,也为了提放日伪散兵流寇土匪的袭击,这支由翟作新担任连长的青州市警卫连,白天在青州城内巡逻执勤,保护发电锅炉不被破坏,晚上就夜宿在这云门山上 。当时云门山上只有山顶的小庙宇可住,七八十人的队伍,没有床铺,惟有打地铺,人挤人地睡在冰凉的地上 。冬季北风呼号,大雪纷飞,云门山的道路自是泥泞滑溜,绝无今日台阶层层这般顺畅,扛着武器上山下山的艰辛自不待言 。其中苦乐,惟有这些“土八路”能解其中味 … …
就这样,从1945年9月到1946年初夏,大半年的时间,秋冬春三季,将近三百个日夜,风霜雨雪中,这群来自淄河岸边的“ 土八路”,山上山下城里城外地来回不停,忠实地 守卫着青州古城百姓的安危 。同时还协助冯毅之、冯敏筹建设在青州的山东省第十中学和第四师范学校 。一直到国共内战爆发,青州古城划归益都县管辖为止。
“ 人无寸高”之云门,理应铭记下血洒崖壁的八路军的名字;历史的时光虽已流逝,但淄河岸边抗战堡垒长秋村的名字,理应与云门山上硕大的“ 寿”字同辉映!
2009年11月4日23时55分初拟
2009年11月5日22时10分补拟
作者简介:
冯建堂,祖籍山东青州,生长于河南漯河市,毕业于郑州大学,工作在郑州铁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