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891.冯春明：生命的回望

【题记】但凡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衔着金牌而来。



近些年来，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观念越来越被人们所认识，尤其人与自然乃至整个宇宙与人之间的深刻贯通性，越来越得到人们的认可。譬如有关人的年龄问题，我们通常认为人有自然年龄、生理年龄、心理年龄、社会年龄等等，其实人还有历史年龄，如早期猿人阶段，大约生存在300万年到150万年前，晚期猿人阶段大约距今200万年到30万年前，早期智人(古人)阶段距今10～20万年到5万年前，晚期智人(新人)阶段大约4～5万年前等等……如果再往大处讲，那就是进化年龄、时空年龄。古人“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之说，其实早已把人放在一个与自然、宇宙结合在一起，永生不灭的系统中去看待了。

前些年，在《晨记》一文中我曾写过一段话：

早晨登山，路上行人不多，返回途中，意象里出现了一群孩子，因而有了一段对话：

孩子：爷爷您从哪儿来呀？

爷爷：呵呵……爷爷从山上来呀。

孩子：山上都有什么呀？

爷爷：呵呵……这孩子，你们不也是从山上下来的吗？

孩子：（摇摇头）。

爷爷：其实呀，爷爷走过的路你们都已经走过了，而且呀，你们比爷爷走的路会更远更长。

孩子：（还是不解的摇头）。

爷爷：呵呵……这孩子，其实呀，你们的岁数已经好大好大了，几千年，不，几十万年，不，几千万万年了……

孩子：（更加不解的直摇头）……

爷爷：哈哈……这孩子，怎么忘了呢？那满是野兽的森林，那宁静的山洞，那殷殷的篝火，那河畔经久不息的欢歌……

孩子：（孩子略有所思得瞪大眼睛）爷爷，可我怎么不记得了？

爷爷：呵呵……这孩子，去你的记忆里去寻找呀……

孩子：（直挠头）我的记忆在那儿？

爷爷：你的记忆在你的身体里呀。

孩子：（在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自己的脚）。

爷爷：哈哈……这孩子，还有你的记忆库呢。

孩子：记忆库？

爷爷：对呀，你书包里的书，还有荒野里的陶片、山坡的废墟、天上的云、河里的鱼……都是你的记忆呀。

孩子：（下意识的摸了一下书包，迎着晨光欢快的跑了）……

这段话意在说明每个人都有一个历史年龄，基于这种认知，可以说，每一个人的一生都是历史年龄意义上的一岁，从这个角度而言，越是晚辈，他的历史年龄越大。如此而言，在一个人的出生和成长过程中，每一个人都是幸运者，他们衔着金牌来到这个世界，可以说，至少在其现有生命之前，他们一直是人之生命的参与者，这种参与和延续在浩瀚的宇宙中极其珍贵。而正是人的生命延续，让我们的老祖宗看到了人与自然、天体的一致性。正因为如此，我国古天文学中有二十八宿形成的五运，亦即东青龙、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中太乙等五象；在地上则有与人的身体和命运密切相关的东木、南火、西金、北水、中土之称的五行，二者让天地五运六气与人的五脏六腑呈现出一种互化、互生的关系。



这样看来，平时我们的确有一个误区，一个自我认知上的误区，我们总认为“我不过就是我”，结果我们既小看了这个“我”，又高看了这个“我”。婴儿呱呱坠地后，他的情绪和能量是先天的吗？当然是。平时，我们总认为“我”不过是我，又总认为生来那个“我”的“能量”是眼前这个我的，其实不是。回望人的经历，我们会发现“人”并非是一个“单一”的存在，并非是十几岁、几十岁、七八十岁意义上的存在，“人”是一个整体性的存在，是从远古走来，早就存在了的。

沿着人类的足迹溯源，我们会发现数千年，甚至几万年、几十万年前的那条路上，一直有我们的影子，我们从未停歇过，我们的身体里也因而储存着人类生命所有信息，我们的每一次呼吸都含有远古的气息，每一个发音都含有远古的意蕴，每一个举动和意象都源于历史长河的砥砺。

是的，我们身体里那些生命信息的储存，任何储存器都无法超越，我们只能丰富自我，不可能超越自我。现在的我们很容易把自我的智慧、情感、创造能力、劳动成果归于短暂生命的积累，这是不全面的。一个人的生生死死，仅是人的生命延续中，一种时间上的概念，“人”一直存在着，平时我们所见所闻的“亡魂附体”现象，也不过是我们自身在某一特定状态下的信息释放。因为在人的身体里储存着太多太多的风霜雷电、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的记忆，数万年、几十万年的路途上，人有着太多太多的经历，太多太多的记忆。那些记忆的密码，它们在我们的身体里会随时随地解锁和复活。记得有一位女士说，每当她遇见古树，或走近森林时，总会激动不已，甚至泪流满面……现实中，我们中的许多人，有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时，偶尔会产生一种回家的感觉，会觉得周围的一切似曾相识，这些现象与生命过往的经历息息相关，那是人的生命生生不息的佐证，是一代一代的接力，慢慢形成了一条切割不断的生命链条。

回望生命过往，人类在每一个历史的节点上都曾留下过许许多多刻骨铭心的记忆，告别森林、山洞时的痛楚和不舍，面对未知自然现象时的恐惧和错愕，遭受自然灾害、野兽、病毒侵袭时的痛苦和惊吓，人类自相残杀的噩梦，以及家园的温馨和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无不在人类的记忆中打下深深的烙印，生命过程中，其中的某个“我”，随时可能从某一个角落里走出来，与你展开对话。

造物主给予我们太多太多的机会，一个男性的“我”也许曾经是一个女性的我，一个首领的“我”也许曾经是一个奴隶的我，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几乎扮演过所有的角色。某种程度而言，“我”是一个生命共同体，情感现象，也许是“我”自恋的外在形式，权力崇拜，或许来自怀旧式的情结，同情心，也许源于心底的自我关照。“我”永远是我，“我”无论走出多远也不会走失，坟茔前，我们对亡灵的祭奠，不过是在祭奠自己，“我”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我们的子孙和子孙的子孙，他们无一例外地承载着我们的魂魄前行，他们会让“我”变得越来越“年长”，越来越成熟，正所谓“”得神者昌，失神者忘。”人类生命的这种传承恰是灵魂成长的过程。

现实生活中，时常有人看到亡故亲人的影子，甚或出现“鬼魂附体”的现象，过去我们往往会简单地把它斥之为迷神甚或谎言，但此类现象的确存在。我们平时遇见一个陌生人，却感觉似曾相识，遇到某些动物，有的感到特别可亲、可爱，有的却心生恐惧，上述诸多现象的出现，让许多人据此相信鬼魂的存在，或认为有一种来自人体外部“力量”的存在，如“前世”“今生”“轮回”“转世”等等，对此不应妄加否定，但能否尝试从人的存在和生命现象中去寻找一下答案呢？应当说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这位奥地利精神病医生，对人“本我、自我、超我”的人格解构，开启了心理学的第二次大潮，他的人格结构理论无疑是一把打开人类心灵大门的钥匙。弗洛伊德将人格结构划分为三个层次：即本我、自我、超我。他对“三我”的论述是建立在他的“潜意识”理论之上的。他认为：潜意识（本我），简单地说，就是一般不可能直接感受到的，但确实存在于内心的心理意识，它是完全遵从人的本能和欲望而形成的人格，位于人格结构的最低层，由先天的本能、欲望所组成，是无意识，非理性的，“自我”位于人格结构的中间层，从本我中分化出来，其作用是调节本我和超我的矛盾，遵循现实原则，是本我与超我融合而成的人格，“超我”则位于人格结构的最高层，是道德化的自我。

弗洛伊德这位出生于十九世纪中叶的心理学家，尽管后人对其理论褒贬不一，但他的“人格结构理论”的提出，的确将人的认知从“黑箱状态”带入“灰箱状态”，这一事实不容置疑，透过它我们能于朦胧中窥见我们过往的身影。他的最大贡献是告诉我们，平常感知的人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隐藏在心灵深处不为我们所察觉的那个“本我”，即潜意识，才是一股巨大的神秘力量，它是人类原本具备却被忽略的一种存在和能力。

爱默生说：“在你我出生之前，在所有的教堂或世界存在之前，潜意识这种神奇的力量或就存在了。”我们从远古走来，已经历经了无数个生命地轮回，我相信，我们一直是活着的，并经历了人类进化中的每一个过程，否则我们不可能存在。尽管以往的生命过程中，我们尚未以现有的形态存在，但在人类最具生命活力的躯体里，我们是真正的参与者，人的降生的确是生命历程中的重大事件，在经历了数万年的沉默之后，终于以众生主角的面目登上了前台。

生命的路太长，人的负重过多，把生命大部的秘密压缩存放，它不能丢失，若丢失，将失去赖以存在的基础，又不能把它全部解锁，那样会被它的沉重压扁或摧毁。

我们可以把“潜意识”看做生命的密码库，尽管弗洛伊德未涉及生命进化和记忆遗传的问题，但“潜意识”中储藏着的那些记忆密码，是一种伟大、永恒、真实且具魔力的力量。弗洛伊德有这样一个比喻：“‘本我’（潜意识）是马，‘自我’是马车夫。马是驱动力，马车夫给马指方向”。现实生活中，我们往往只顾赶路，而忽略了我们是谁，更忽略了那匹马的巨大力量！那匹“马”随时都可能撒野。

在我们的身体里，那个“曾经”的“我”随时可能出来和我们对话，“曾经”的痛与伤，爱与恨，喜悦与惊恐是一种最为活跃的存在，最具力量的人性记忆。“人”一旦遇到所熟悉的环境或条件，哪怕轻微的刺激，也可能会做出反应。一个人的精神状况如果出现问题，往往会出现无法驾驭的局面，当我们环绕篝火时，总会莫名地激动，忘我地狂欢，当遇到蛇时，犹如遇见毒蛇样的警觉，都不足为奇，哪怕有时看见故去的亲人，也属正常，亲人的形象早已转化为记忆库的影像，它在人的潜意识里一直存在，就像光盘随时可能播放，只不过看到的并非现实的存在，而只是大脑的影像而已。

有一位朋友告诉我，在一次寺庙建设的开工仪式上，当大悲咒响起时，他看到了庄严的寺庙和鱼贯而入的成队僧人，我想这位朋友应该是有佛缘的，在某一个时段，他可能就是某一僧人或香客的一部分。目前，心理医生有一种“意象对话的子人格分解和整合技术”，这是一门实用有效的觉悟“我是谁”的技术。心理医生通过“拆人”，惊喜地发现“我”是由那么多“小我”组成的，“我”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我。显然，“子人格”是由于内化的过程而产生的，比如，许多人都有和自己的父亲或母亲的主导性格很类似的子人格，有的心理医生干脆把这些子人格的名字叫做“父亲”、“母亲”。其实，我们身体里存在的“子人格”何止是母亲和父亲，人的漫长的生命经历里，我们几乎亲历了已知的所有的人的角色，我们的身体本身就是一个内宇宙，它包罗万象，丰富多彩。沿着这个思路走下去，或许某一天能够找到打开我们身体“密码库”的那把钥匙 。目前，科学家对人类染色体的基因测序，就是解读人体基因密码库中那部“生命之书”的尝试，当然，这远远不够，一切任重道远。

《黄帝内经》中“太虚寥廓，肇基化元”这句话，恰是宇宙万物“有无相生”的写照，它让人在看似“无”的地方又看到了“有”。

在这个地球上，我们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可以说我们中的许多人，过去同属一个人，有着相同的经历，今天，我们有幸以人类主角的身份和形态出现，十分不易，我们当有的是对祖宗的感激，它值得我们好好珍惜，我们的登场也许是最后的亮相和谢幕，但我们已经十分幸运和值得了。



作者简介：

冯春明，1959年生，山东省沂南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有散文、文学评论见于《山东文学》《山东作家》《前卫文学》《时代文学》《当代文苑》《青岛文学》《延河》《九州诗文》《莲池周刊》《时代报告》《中学生百科》《散文百家》等。著有散文集《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