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713冯子栋： 回忆儿时赶年集
老家是沂蒙老区的一个小山村，山路蜿蜒起伏，离镇政府有十多里地。村后的山叫小金山，高三二百米，山像茶壶盖又像金杯帽，四周三五里外纵横屏列着几座青山，一条小河经小金山东侧流向南方。老家的村子都依山而建，虽然经济不发达，但民风温厚淳朴。
在老家，春节的气息是从腊月二十三的小年那天开始的。各家晚饭是一顿饺子，有些人家还放上一挂二三十响的小鞭炮，那劈里啪啦的声音回荡在寂静恬然的山乡，仿佛在提醒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准备准备吧，马上就要过大年啦！
记忆中，腊月二十五的年集就是乡亲们置办年货的大日子，这是一年里最热闹的一个大集。
吃过早饭，大人和孩子们如溪流一般喜气洋洋地从山村里涌出来，有的提着篮子，有的挎着箢子，有的挑着挑子，还有的推着车子，就连那裹着小脚的老嬷嬷也拄着八棍儿出来了。大路小道上都晃动着欢乐的身影，颇有点像影片中的支前队伍，那场面现在想起来，心头依然充满浓浓的暖意。
那时候，我和弟弟最喜欢屁颠屁颠地跟着爷爷去赶年集。爷爷个高面善脾气好，腰里总是别着根长长的旱烟袋，话虽不多，但笑意盈盈，特别疼爱我们。
集场子就在一片宽阔的河滩里，有一些稀疏高大的杨树柳树。这儿是三县交界的地方，在方圆二十公里内，这儿也算是个大集了。
比起平时的集，年集上的货更齐全，而且还增添了春节的特有元素。那红红火火的新春对联，那赤橙黄绿的萝卜钱子，那劈里啪啦的声声鞭炮，那简洁神秘的木板年画，无不彰显着节前的欢快、愉悦和喜庆。
集市上人头攒动，大家在拥挤中转悠着买点平时舍不得吃的干菜，比如银耳、木耳、腐竹、黄花、粉皮、粉条、咸鱼之类的，另外再买点瓜子、糖块、烧饼等。说是置办年货，其实并不像现在一样大量地采购。那时大家都很穷，手里的那点钱都掐算着花，赶年集也有来看看景凑凑热闹的意思。时不时还会遇见熟人或亲戚，大家亲切地打招呼，女的会相互拉着手唠唠家常，男的会找个地儿一蹲，卷上一袋旱烟拉会子呱。
在集市的偏角，一摆溜有好几位剃头匠在给乡亲们剃头，顾客主要是些老人。按当地风俗，要过年啦，必须理理发剃剃头，寓意辞旧迎新、从头再来。如果不理发不剃头，老人们会警告“来年头上找虱子”剃头匠用白布往老人脖子上一围，拿出一把半月形的剃刀，搁水盆里点一下水，在腰带型的砂布上“嚓、嚓、嚓”地来回抹几下，然后就开始“噌，噌，噌”地剃起来。剃完头，再刮刮胡子。整套动作下来，利手麻脚的，不大一会儿，一个平时看起来邋邋遢遢的老人立马就变得干净利便了许多。
在离剃头摊不远的僻静地儿，有一位说快板评书的老人，讲的是三侠五义或水浒传之类的。听众也是些老头儿，他们或蹲，或坐，抽旱烟的老头儿，时不时深深地“吧嗒”上一口，小小烟锅“嗞——嗞”作响，烟丝熰得火红火红，一股细长蓝白的浓烟从唇隙间悠然得冒出来，如孤云出岫般飘飘袅袅。看老人的神情，好像悠闲入迷地沉浸在故事的情节之中。我虽然听不清评书的内容，但是现场那有节奏的“啪哩个啪”“啪哩个啪”的快板声，听起来格外悦耳。
我们这些孩子兴冲冲地来赶集，其实是奔着那些好看好玩好吃的来的。
最吸引我们眼球的是那些崭新的画子，它们或者挂在绳上，或者铺展在地上，上面印的是从电影里节选出来的一些精彩画面，有《红灯记》、《杨家将》、《穆桂英挂帅》、《梁山伯与祝英台》、《少林寺》等等。在那个物质匮乏、色彩单调的年代，画子算是咱庄户人家最华彩的装饰了。把画子贴在那老旧陈黄的泥墙上，会给贫穷简陋的屋舍增添洁净、清新、亮丽的气息。小时候，我曾无数次呆呆地盯着墙上的画子，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无限的遐思和向往。
年集上最火暴的地方当属那卖鞭炮的地儿。“嘭，嘭，嘭，嘭”的鞭炮声不绝于耳，氤氲袅袅的蓝烟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硫硝味。卖家们举着细长的竹竿一个劲地高声吆喝，夸耀自家的鞭炮多好多好，“老少爷们来来来，看一看，听一听，俺家的爆竹最中听，要是爆竹不中听，你就告俺到北京”边说边点上鞭炮，乡亲们都围上来看热闹听动静。如果谁家的鞭炮清脆、响亮、连续、没有哑炮且纸屑均匀，那谁家的摊子前就会有顾客一窝蜂地抢着买。这时，我们会迫不及待地缠着爷爷买。
转悠累了，爷爷会给我们买上几根香油馃子拉拉馋。那时候，香油馃子可是咱乡下最奢侈的营养品啊。说是香油馃子，是赞美它的味道纯香，它们可不是用香油炸出来的哟，而是用花生油炸出来的。如果不舍得吃，存放些日子，它们会变得脆脆酥酥，卷上煎饼吃起来依然是唇齿留香啊。
买了画子，买了爆竹，还吃上了香油馃子，嗯，对我和弟弟来说，这个年集已经是收获满满啦。
我们又喜滋滋地屁颠屁颠地跟着爷爷回家喽……
日月如梭，我已经从乡村走进了城市，也从贫穷走向了小康，记忆中的年集已经远离了三十多年，爷爷也已经去世整整二十年了，那段时光中的许多情景却时常在我眼前晃动。
我并不留恋贫穷，但总是难忘人们在贫穷中展现的那种精神欢乐，那种“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欢乐，那种简单、质朴、由心而发的欢乐，那种人心无猜、自由舒展的欢乐，那种连天连地连空气都渗透着欢乐的欢乐。现在那种欢乐已经远去了，已经成为一种回忆，甚至已经成为一种向往。
回忆儿时赶年集的情景，心里依然暖暖的。
冯子栋，山东蒙阴人，现在临沂市农商银行工作。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新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通过阅读来濯磨自身灵魂，通过文字来记录草根生活，通过经历来格物平凡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