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731 冯宪常:怀念母亲
冯宪常:怀念母亲
我的母亲出生于1910年,是一位最最普通的农村妇女。她裹着小脚,没进过一天学堂,连个大名也没有,只知道娘家姓周。就是这样一位大字不识的普通农妇,却被周围十里八乡的乡亲们称为大好人、大善人!
母亲做过的好事,数也数不清,说也说不尽。我作为她老人家的儿子,只能记录下来其中一部分,让更多的后辈知晓她的事迹,传承她老人家的美德。
一
母亲的一生是勤劳善良,含辛茹苦的一生。
从我记事起,就没见母亲闲过。我们全家的衣服和鞋袜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破了就补,脏了就洗。我们穿得不算好,但还算整洁体面。
父亲长期在外工作,家里家外都是母亲柔弱的肩膀承担。不仅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地里的农活她也没少干。由于是小脚,除不能耕地外,割麦子、锄地、摘绿豆、拾棉花、种菜园,她样样都能干。
我们家在邳州占城南白山湖低洼地,解放前年年发大水,一年只能收上一季小麦。有时洪水提前,连一季麦子也难保,基本上是半年糠菜半年粮。我们家生活虽然不好,但母亲省吃俭用,精心安排,还能勉强维持。乡亲乡邻,谁家揭不开锅,母亲定会送去半升一碗的粮食接济人家。遇到灾荒年,有些灾民到我们庄来讨饭,特别是老人和孩子来到我家门前,母亲一定会给一些吃的,哪怕是一张煎饼,一碗稀饭。我们弟兄小,有些想不通,我们都吃不饱,还给人家?母亲总是说:“上门乞讨,这也是年成逼的,善一善二,谁也不愿走这一步,谁家没有个难处?眼下我们还没断顿,我们没有多,有少。”后来我才明白:母亲善良,总是救人急难。
我们弟兄三家十个孩子都是母亲帮助带大的。带孩子可不是简单的事,由于母亲辛勤照顾和悉心呵护,孩子们从小很少生病,个个都健康成长。我们大家庭,每一个人都装在母亲的心里。
母亲心地仁厚,心胸开阔。她待三个儿媳妇视同亲生,在外总是夸儿子、儿媳孝顺,夸孙子孙女孙媳好!从未和家人亲邻红过脸、吵过架,总是说人家的好处,所以母亲受到大家的尊重和晚辈的爱戴!
母亲到老年,也总不愿闲下来享清福。八十年代,我们弟兄三个都在县城安了家,她到谁家都是主动帮助带小孩做饭菜。后来实在做不动,只能做些零活,帮忙择菜、剥毛豆、花生,找活干。她常说:“人要不能做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好像她是为了干活才到这个世上的。
二
母亲没上过学读过书,但她十分重视子女后代的教育。
她虽然说不出多少大道理,但她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们,对我们弟兄三个严格要求。农闲的时候,村子里经常有赌博的,不少人去看热闹。我们好奇,也想去看,母亲坚决制止!不准我们弟兄走邪道。平日和蔼可亲的母亲此时严肃地说:“有什么好看的?你二大爷赌博,把分家时的几十亩地都输光了,最后连咱家正耕地的牛,也偷偷地拉走抵了赌债。说好的儿媳妇,人家也不愿嫁过来。还几次逃荒到外。差点饿死在外乡。”她还说:“跟着好人学好事,跟着坏人学做贼。”她生怕我们学坏,对我们弟兄几个管教特别紧。
母亲常常指着大门上的对联教育我们“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教育我们上学读书才是正道。我大哥小时候到较远的镇上读完高小,考上了距离家几十里外的卢套中学,因为家里没有钱交学费就没去上。于是,母亲把自家的西屋腾出来,让大哥教我和村里的孩子们认字读书。
解放后,村里要办学,母亲主动捐出自家菜园地,村里集资盖了教室,办起了初小。我十岁才正式上学,在母亲的督促下,我学习努力,小学期间连跳两级,后来上了中学,考上大学,成为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父亲早年在外工作,很少在家,母亲对我们言传身教,影响最大。母亲常说:“为人要不怕吃亏,干活累不死人”,“与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她的话我们时刻铭记,指导我们生活一辈子。我们弟兄三个一直本分做人,在工作岗位上勤政敬业、廉洁奉公、团结同志。在家庭中,尊老爱幼,兄弟妯娌团结友爱、家庭和睦,在当地都有好的口碑!
三
母亲用她的大爱,曾经挽救了两个家庭。
解放前夕,我三伯父家的大哥正是结亲的年龄,亲也订好了。但女方娘家嫌他家境太穷,又经常在外逃荒要饭,不像过日子的人家,怕女儿嫁过来受苦。于是托媒人转告:今年腊月二十四,如果不上门迎娶,这门亲就算了。当时,三大爷一家都逃荒在外。眼看这门亲事就要“黄”了,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父母商量后决定,把我叔伯大哥从外地找回来,揽到我们家里一起生活,把婚事给办了,这样女方娘家才同意。
常言道:宁愿接济人家一斗,也不愿自家再添一口。为叔伯哥操办婚事后,这对新婚的夫妻就住在我们家。
1946年秋天,国民党抓壮丁,把我叔伯哥抓走了,下落不明。大嫂经常哭哭啼啼,以泪洗面。母亲一直很关心她,尤其是到了夜晚,母亲总叫我们去西屋窗下听大嫂哭没哭?如果听到哭声,母亲就会起身去劝慰。母亲抹着眼泪说:“俺家祖辈都是好人,没做过坏事,说不定他大哥明天就回来了,好孩子,你别难过!”
淮海战役时,大哥果然逃回来了。直到解放后,生活慢慢好了,他们才另立门户。后来,他家生了四男四女,红红火火一大家子。我叔伯嫂子常说:“没有四叔四婶,哪有我们这一家人?叔叔婶婶是俺家的大恩人!”
我二伯父家的大哥是也是如此。在我家相亲,在我家办了婚礼,夫妻俩在我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所以这两家叔伯哥嫂对我父母比对自己的父母还要亲!我父亲去世安葬那天,二大爷家的大哥不会说什么感激的话,在我父亲的坟前痛哭,不吃不喝,在坟地上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谁劝也不行!
我二姑父娄梦侠是红军著名的烈士。他的遗腹女儿娄小云和我二姑母娘俩相依为命,十分孤苦!我母亲对她们非常关爱,每年都要接来我们家好几趟。特别是冬天,二姑母女住在我家几个月,母亲对表姐胜过对我们的疼爱,好吃的好穿的都留给她。小云表姐常说:“四妗子,你没有闺女,我就是你的亲闺女!”
母亲除了对家人、亲人,就是对需要帮助的人也照样关心。三大娘娘家嫂子只生了一个女儿,为此家庭破裂,被夫家逐出家门。这孤苦伶仃的娘俩流落到我们村。不巧,三大娘一家在外逃荒没回。我母亲可怜他们,把他们收留在我家东屋,一住就是好几年。
我远房的三伯父,是单身汉,长期在外流浪。三十四岁讨了一个开封逃荒的老婆,回来没法在老家待,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还是我父母收留了他们,在我们家也住了几年。
四
“百善孝为先”。母亲还是有名的孝女。母亲嫁到我家后,她唯一的弟弟,十九岁突然病逝。外祖父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全家伤心欲绝,如同天塌一般!在旧社会,家中断了香火,后继无人。这件事成了母亲的一块心病!当时正值河南发大水,许多灾民流落此地无家可归,母亲回家与我父亲商量,父亲被母亲的孝心感动!同意卖掉自家的几亩地,东拼西凑了一笔钱,说服外祖父娶了填房,生了小舅小姨。在母亲九十岁时,小舅娶儿媳,还开车接母亲去喝喜酒。那庄里老人都说,没有这家的大姐(母亲),哪有这红红火火的一家人呢?!
后来几个姨陆续出嫁,小姨娘也回了河南娘家。外祖父家,老的老小的小,生活十分困难。母亲时刻牵挂,怕他们受委屈。除了逢年过节,一年几次带着衣服、煎饼等去看望外公一家。
我家离外公家四五十里,当时没有汽车,连像样的路都没有。母亲一双小脚背上十几斤东西,步行要一整天。有几次是我陪着去,我当时只有八九岁,走着走着就走不动,腿又酸又痛,脚都打泡了,真是一步也不想往前迈。但母亲却从来不说苦和累,还不断安慰我说:“到外公家歇一夜就好了。”晚上洗脚的时候,我看到母亲腿脚都肿了。深感到母亲的孝心和坚强!因为家里事情多,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娘俩就要返回。数年来,这段路是母亲经常走的艰辛路,我至今难忘。
母亲的言传身教影响着我。我大学毕业分配到邳州县城中学工作,这里离外祖父家只有一二十里路。外祖父到学校来过几次,每次来,我都到食堂买些好菜带回宿舍,让他老人家喝上几盅酒。饭后,我看老人家无比的喜悦和幸福,我也感到高兴!我想留他老人家过上一天,外公怎么也不肯,还说,七十不留饭,八十不留宿。当时外祖父已接近八十岁。我要教课,也不能强留,只好依老人家。走前给了他十元钱,我当时工资每月只有四十多元。后来听母亲说,外公夸我孝顺,还要给我登报。
父亲弟兄四个,奶奶去世的早,由于母亲对爷爷照顾的好,爷爷哪家都不去,常年吃住在我们家。爷爷老年好咳嗽,牙口不好,母亲经常烙完煎饼,用鲜的麻籽叶或檾叶湿水,包一个梨,放在烙过煎饼的鏊窝火灰里烧,烧好以后给爷爷吃。有几次梨烧好了,爷爷到庄上去溜达,母亲就叫我给爷爷送去。我满庄找,把烧好的热梨拿给爷爷吃。
特别是爷爷晚年不能动,整天睡在床上。我那时六七岁,常常见母亲给爷爷端饭倒水,擦屎接尿,抹洗身子,母亲从不嫌脏,从无怨言,比亲子女照顾的还周到。她的孝心善举,被村里村外亲邻传颂!
五
“仁者寿”。母亲九十多岁前身体还硬朗,背不驼,腰不弯,脸上连一块老人斑也没有,她老人家特别爱干净,饭后漱口,把痰吐在废纸里。经常用热水擦身子,把毛巾用香皂洗的干干净净。她从来没生过大病,很少吃药打针。母亲老年牙掉光了,我们带她到医院给她镶了一口假牙,她胃口好,吃饭喷喷香!所以身体也好。我们都期盼他活到百岁,为他老人家办大寿!她总是笑眯眯地说:“我浑身舒坦坦的。”她总为儿女省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母亲在九十六岁那年下床时不慎跌倒!我们兄弟急忙把老人家送到医院住院检查治疗,是胯骨骨折,在医院住院做了手术,回家保养。半年后,身体却逐渐衰弱,后来竟然茶水不进……在她弥留之际,我们兄弟按她的嘱咐,开车把她送回老家,日夜守候。几天后,母亲安然离世,我慈爱的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
在母亲安葬那天,亲朋好友、乡里乡亲来了很多。花圈花篮吊联从大门口一直排到大路上,哭灵的人排成长队,乡亲们都在哭诉传颂数说着她老人家的慈悲和善举。真是哭声震天,哀鸣一片!一滴滴泪水和一句句话语,都是对母亲最好的赞美!
时光荏苒,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虽然我们再也见不到她的慈颜,但她老人家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母亲是平凡的也是伟大的!她勤劳、忠厚、仁慈、孝心、有人间大爱,她永远是儿孙后代的榜样和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