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736. 冯春明：九女墩

　　九女墩在沂南县青驼镇东村，它南邻蒙河，东靠一条小河。站在鼻子山顶鸟瞰，远山、河流，川流不息的国道和高速公路，尽收眼底。一切表明，这是一个幽静而又繁忙的地带。而九女墩就处在自西北向东南的两条山脉间的出口，它被几座稍高点的建筑和黑压压的民居、树林所淹没。

        九女墩，没人说清属于哪个年代，也很难说清它最初的形状和大小。今天，来到这里的我，更难以看清它的真容。千百年来，由于雨水的冲刷和人为的破坏，九女墩已经面目全非。

        但是九女墩依然很大，站在它的上面，仍有居高临下之感。九女墩的顶部和四周长满了杂草和树木，陡坡处有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新鲜痕迹。从裸露出来的土块中，可以看到不同颜色、层层叠叠的，泥土挤压形成的道道纹理。

        我登九女墩时，有好多花蚊子绕我叮咬。待到墩顶，有一群散养的鸡扑棱着翅膀从南坡飞了下去。今天，是雨后的第二天，整个墩子湿漉漉的。墩顶有几片从土里露出来的陶片很是显眼。这些经过雨水冲刷后曝光的黑色的、橘黄色的陶片，好像早就等在那里似的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些陶片都是残缺的、破碎的，它们在墩顶和墩子的周围随处可见。显然，它们来到这里时，已经是不完整了的，但从它们的形状、颜色、花纹上，依然能够让人隐约感觉到它们曾经的形状。是的，这些都是古代陶制器皿的碎片。因而，人们又把这里称作神仙墩。这里的老年人一辈一辈地告诉孩子们：“墩里住着神仙。墩上的土谁也不能动，谁动了就要鼻子口里流血。”也因而一辈一辈地流传着一个个神秘而美丽的传说。

        日出日落，时光如梭。茶余饭后，村庄的人们总会时不时的提起九女墩来：“很久以前，村里人家办公事如果缺盘子少碗，只要去九女墩磕头上香，就可以借到……”但是，传说总归是传说。从土墩露出的众多零散的陶片分析，最初修筑这座土墩时，人们用于取土的地方，很可能是一座规模较大的古窑遗址，甚或这个土墩就是在古窑遗址上筑成的。记得，汶河岸边东柳沟村大汶口文化时期的那个古窑遗址就有类似的情况。我想，这些残缺不全的陶片，应该是修筑这座土墩的过程中，伴随着土壤一起被搬运到这里来的。从这些陶片的陶质来看，它们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是汉代、秦朝、战国、春秋、周、商？还是史前大汶口文化的遗存，只有等待考古学家来回答了。




　　今天，我从九女墩返回时，在九女墩北不远处的街道旁，遇到一位正在自家院前整理菜畦的老人。老人姓王，79岁。看见我走过来后，他边干活，边跟我聊了起来。

        “你是来看前面那个墩子的？”

        “嗯，听人说这里有个九女墩，所以过来了。”

        “这大墩子原先比这大多了。我小时候经常上去玩耍。上面能种地，得有半亩地。”

        “哦。”

        “现在这墩子还剩下一少半了。前些年，有盗墓的，打了很多洞，洞很小，打出来许多沙子。这周围地下挖不多深就是沙子，看来那墩未必是墓。”

        “哦，是这样。这地方发过大水吗？被淹过吗？”

        “东边那条河是从鼻子山大崖口下来的水，下大暴雨时，河里水很急，水都上岸了，没到小腿。这条河，过去弯弯曲曲的，一发水就漫了。后来，是八几年那个时候吧，镇里有个叫刘乃余的书记组织一万多人把河直了过来。水就没再上来过。”

        “哦，这地方距离蒙河又近，那墩子也许是用于躲避洪水的吧？”

        “可能是吧。或者是做烽火台。”

        听了老人家的一番话，我非常钦佩老人的乡土知识。是老人提供的信息拓展了我的思路。




　　九女墩前这块石碑，碑文内容有点含糊。看来九女墩的来龙去脉，还是有待考证的。由此，我联想到盐城新丰镇的那个“避潮墩”。古时，人们为了防止涨潮，在海边用土筑成避潮墩。明史《两淮盐法志》卷之三载：“避潮墩……墩形如覆釜，围四十丈，高二丈，容百人。另外，考古证明：宿迁丁岗神墩遗址，是新石器至西周时期，古人为躲避野兽和洪水而人工筑成的土墩。由此可见，我们的祖先为躲避洪水灾害，很久以前就开始采用修筑土墩的方法躲避洪水了。我想，地处两河交汇处低洼地带的九女墩是否是用于躲避洪水的呢？根据王姓老人的介绍，这种假设也是可能的。



　　待我查阅山东省地图出版社2009年出版的《阳都文史纵横》时，在《九女墩与大房顶》一文中有这样一段话：“老人们说，先前这个九女墩很高大，上面有一亩地可耕种。1958年大炼钢铁时，人们沿着墩子一周挖了很多个炼铁炉，炼铁炉坍塌加上人们不断取土，高大的九女墩便迅速缩小……”这段文字显示：最初，九女墩上面仍有一亩地的面积可以耕种。况且这已经是历经千百年冲刷后的九女墩了。由此可见，九女墩初建时的规模是非常之大的。如果真是这样，在沂蒙地区一般没有这么大规模的坟墓。

        九女墩对一个聚落或村庄而言，是一个规模宏大的工程。在完全依靠人力的古代，人们为之付出的代价是可想而知的。古老的过去，战争连绵不断，男人们或征战在外，或战死沙场。许多时候，家中的事务都落在了女人和老人的身上。如果“九女墩是人工筑成用于躲避洪水”的假设成立，那么这个巨大的土墩，无论生成于哪个年代，它都可能与女人有关。我想，它与我们所知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为八路军、解放军纳鞋底、做军鞋、救伤员的妇女们；与当下那些丈夫外出打工，留守在家的妇女们的命运是一脉相承的。

        今天，从九女墩赶回来的我，开始小心翼翼地梳理着那些神秘的难以琢磨的问题。而九女墩的存在恰好给了我反向观察和寻找文化解释的参照。人的直觉很重要，尤其是来到一个地方亲历和体认后的那种文化上的直觉，它让我隐约感觉到那里面有一个精灵，它能引领着你深入遥远的过去，并从那个遥远的过去懵懵懂懂的一步一步地来到当下。

        九女墩这个名字，显然是跟女人有关的。人类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在这个苦难的历程中，每一个环节都少不了女人。从那个遥远的古代到现在，众多女人生儿育女，并且用柔弱的双肩挑起了远远超过她们心力和体力的重担！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她们几乎是无声的默默地承受着所有的艰难和困苦。九女墩，或许就是女人们用她们的双手、双脚和双肩，一点一点的把这些掺杂着陶片的黄土搬运过来，并且一点一点地生成这座在危险时刻能够保全性命的土墩的。这或许正是这种力量最初的凝聚；这或许正是女人在极其艰难的岁月里迸发出来的，一种超出自身力量的坚韧且带有神性的凝聚。这种凝聚是发自心底的，是心甘情愿的！这恰恰是一个民族数千年来能够延续，能够存在和维持的主因。而人们流传的“到九女墩能借到盘碗”的传说，则提供给人们对于人之生命的关怀，以及人生与自然的一种神秘的解释系统，从而达到某种精神上的寄托。



冯春明，沂南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有诗歌、散文、文学评论见于《山东文学》《山东作家》《前卫文学》《时代文学》《青岛文学》《延河》《九州诗文》《星星》《诗刊》等。著有散文集《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