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739.冯春明: 陵阳河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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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陵阳河一直是我的一个愿望。这个距离我读书的沂南县郭家哨联中仅有二十二公里的地方,却间隔了我们半个世纪。
五十年前的那个初秋,我和联中行将毕业的同学们一起翻过浮来山,去十几公里外的莒县城区照相馆拍毕业照。那是距离陵阳河最早、最近的一次。后来,又有许多次与陵阳河擦肩而过……因而我想,今天来陵阳河,大概是一个定数了。
今天正值酷暑,停车下来,空气烫人。广场前,但见陵阳河博物馆大门紧锁。我问正在馆前树荫下排队做核酸的一个中年人:“陵阳河出土大口尊的地方在哪里?”他告诉我,东边向北那个大门楼下的河沟就是。
陵阳河已被改造、取直,两边用石头垒砌的河堤,让人很难看清河流曾经的面貌。站在陵阳河边向东望去,可隐约看见一座山。我因而联想到陵阳河出土大口陶尊上的那个“日月山”图案,如是驾车向那座山奔去。
这种直奔方向目标的方式,让我的汽车吃了不少苦头。那条本来就窄的路,被雨后大水一冲,石头、坑洼全部露了出来。那些尖锐锋利的石头,让车无法躲避。上坡时,车轮一次次发出让人心疼的碰撞摩擦声。还好,我过来了,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我感觉到我并不孤独,自始至终,整个的有一股力量伴我同行。
不一会儿功夫,坡的上方有一条南北向的公路出现在我的眼前。道路虽然不宽,但跟我刚才走过的道路相比较,已经够好的了。我右转车头,沿路向南,在不远处一个卖瓜的棚前停下,在这里,可以近看那座山。
盛夏,植被茂密,山体被各种树木遮掩,很难看清本来的面目。卖瓜的妇女告诉我,这座山名叫寺崮山,传说过去有四个尼姑住在这座山上,发大水时,下面河水向山上倒流,淹不了村庄。我问她家住哪里,她说,他家就在北边不远处的东上庄。东上庄那条河就是从寺崮山下来的,村里人叫它大雁河。这条河由东向西流淌,依次流淌至陵阳河和接水河,直到汇入沭河。
大雁河水流清澈,站在这里可以观察到从寺崮山流至陵阳河的那股水脉。今天,我因一九六零年夏那个经过一场暴雨冲刷后出土的陶制大口尊而来。尊上那个所谓的“日月山”图案,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谜团。
多年以来,有许多专家陆续发表了他们的观点,有说大口尊“日月山”图案是太阳、月亮、山脉的组合;有说“日月山”图案上面的圆型代表太阳,中间部分为云气,下部分像山峰;更有学者认为:那是中国最早的文字雏形。
我想,这些专家学者的观点都有他们的道理。眼前,这个距今五千年的陶制大口尊地出现,让新石器时代这一地域的古老文化,露出了神秘的一角。因而,自此之后,有许多人围绕着“日月山”这个神秘符号;围绕着这方神秘的土地,反反复复地做了许多深入的考究。有人甚至从寺崮山的影像中,找到了让他们激动不已的吻合点。那个在寺崮山日出时拍摄的影像和人工标出的图案,它们的吻合度的确让人吃惊!
(莒县博物馆投影截图)
从这个影像标记符号中可以看出,影像制作者倾向于把“日月山”中间的符号看成云彩。是的,在太阳从寺崮山后冉冉升起的过程中,天空中泛着七色霞光的云彩,以及山头与图标神秘对应的情景,令人称奇。
大口尊生成的时期,处在与良渚文化同期的大汶口文化中晚期。过往,考古学者把大汶口早期文化称为“东夷文化”或“海岱文化”。陵阳河处在这一文化区靠近黄海海岸的地带。这一地域距离黄海海岸线不足七十公里,它面朝大海,土地肥沃。从陵阳河出土的陶制大口尊,以及随后陆续出土的陶制瓮、高领罐、盆、鼎、豆 、壶,尤其陵阳河出土的成套酿酒器具和多达一百件的饮酒器具,特别是薄如蛋壳的黑陶,足以说明这一地域文化的发达。
记得古人将“伏羲画卦”称为“易”。作为东夷首领的伏羲,他的画卦“飞鸟说”就源自上古鸟图腾崇拜。可见古人的抽象概括能力已经够强得了。因而我想,陵阳河大口尊上那个“日月山”图案,也许是这一地域民族最初的图腾。在这片面向大海,最先迎接第一缕阳光的土地上,太阳、大海、土地,才是人们生命印象中最为深刻的部分。我想,专家学者把陵阳河出土大口尊图案中最上方的那个圆看成太阳是没有疑问的,它应该意为太阳升起的地方。中间那个看似月牙状的符号,它的弯处有一个向上凸起的尖,类似于鸟的嘴;整体上处于展翅飞翔的状态,很像海燕或海鸥的形状。如果这个推断成立,“日月山”图案中间这个符号——海燕或海鸥,它所表达的内容就有寓意大海或面朝大海的意思了。下面的图形则类似于山。这种看法在研究者中是一致的,它可能代表人们赖以生存的土地。
(大口尊图)
(海燕图,来自网络)
(海鸥图,来自网络)
为验证这种推断的可能性,我在网络上搜集了海燕、海鸥飞翔时的照片,并用它们与大口尊“日月山”中间的图案进行比较,发现它们之间具有相似性。这也因而让我进一步相信自己的推断。尽管这种推断是初步的,是有待于进一步考证的。另外,在东夷民族“以鸟为图腾,以鸟名为姓氏;以太阳为神祗”的记载中,“鸟和太阳”与陵阳河出土大口尊图案的元素构成也是存在某种联系的。包括距今三千多年的商朝,这个掌握了商朝王权的东夷分支,一开始就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之说。可见“玄鸟”亦即燕子,当时已经成为商朝的图腾。这种鸟图腾是否是从陵阳河大口尊图案中那只鸟的原型延续变化而来的呢?再者,殷人还把水滨的鹬鸟奉为风雨之神,大旱之时,将鹬羽戴在头上,模仿鹬鸟祈雨……这是否与大口尊图案中间的飞鸟图案有所关联呢?而用于盛装美酒的大口陶尊是否是为祭坛祈雨所用呢?此外,就大口陶尊图案整体而言,把它看做是一个站立山间展开双臂的人,是否合适呢?一切皆有可能。这些都可以拿过来进行比较和思考。
为了寻找到陵阳河出土陶制大口尊的准确地点,我又从寺崮山折回,在陵阳镇一个名叫河北小寺村的地方,找到了一块山东省一九九二年公布的“陵阳河遗址”立碑。
石碑在陵阳河北岸,石碑东是一条贯穿村庄南北的大路。大路由一座不大的石桥连接两岸。路东有两位八十多岁高龄的老妈妈,我向她们打听大口尊出土的情况时,她们不知情。我又到对面一家磨面房询问情况。磨面房老板说,凌阳河水过去很浅,下雨后还有人能拾到盆盆罐罐,那些盆盆罐罐都是从黄泥头里冲出来的,现在河水加深了,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
世事变迁,物是人非。我驻足河岸,冥思良久。其间,西北天空乌云翻卷,雷声阵阵。那雷声如同鼓声,越来越大;那雷声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但却没有下雨。此刻,天地大时空与史前大时间交织成一种别样的视界,它让有点懵懵懂懂的我,意象里出现了一个亚麻色的精灵,它忽明忽暗,飘忽而来……那精灵犹如穿越时空的使者,让我的思路沿着雷声对应的方向,翻过寺崮山,向着汹涌的大海飞去。继而,那雷声与大海的波涛声遥相呼应了。
作者简介:
冯春明,沂南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有散文、诗歌、文学评论见于《山东文学》《山东作家》《前卫文学》《时代文学》《青岛文学》《延河》《九州诗文》《星星》《诗刊》等。著有散文集《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