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湖不是湖,它是一个县城驻地的名字。我出生在这里,后来又工作生活在这里,对这里已经够熟悉的了。
然而“界湖”这两个字于我而言,又是一个既熟悉又朦胧的存在。它如同时光隧道中的一束光,常常以一种神秘的象征型的寓意,把我拽进一个梦幻般的“湖泊”,这个“湖泊”既熟悉又幽深而神秘,它以至于让我在精神上畅游其中时,发现了许多本然的、永驻的东西。
母亲告诉我,她生我的时候正处在一个“大跃进”过后的饥荒年代。我生下来时只有五斤。当时,我们家就在界湖西面那条渠道边上的一个工厂的简易棚内。那是一处集小型水力发电和面粉加工为一体的工厂。它负责小城的电力供给和面粉供应。其时,工厂刚刚建立,职工住宿都成问题。
母亲时常提到界湖那条渠道里的鱼。那时,发电站水轮下面有很多鲶鱼,关闸放水后,一次能逮很多鱼,都足够厂里职工吃好几天的。母亲说,那时我时常在床上做逮鱼的游戏。母亲还说,我做这个游戏时,把被窝当成渠道,从被窝里逮出鱼来,然后用手做成锅的样子,咕嘟嘟蒸熟,捧给母亲吃。多少年来,那是母亲见到我时,最喜欢提及的一件事情。
后来,随着父亲的调动,我们全家离开了界湖。直到十几年过后,我参加了工作,又来到了这里。不知为什么,“界湖”这两个字,多少年以来,它在我的脑海里常常充盈着许许多多的湿润的闪烁着波光的记忆。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内心往往被一些似有似无的事物所撼动。随之而来的是一些莫名的惊奇感和神秘感……
那是一种让我的感觉处在一个极度空旷、安静、孤独的空间里的感觉,它所产生出来的感觉,如同电击般地从我的头发梢直达我的脚底。这个时候,这股令我全身战栗的电流,它会让许许多多过往的事物,以某种意象的形式呈现于我的心灵深处。
界湖是我工作的第一站。我所工作的沂南县公安局旧址,就在界湖的那棵大银杏树下。那棵银杏树虬枝龙爪,亭亭如盖,它是整个县城最大、最古老的一棵树。在大银杏树的西南角,有一泛着波光的大汪,那大汪安安静静,诡秘莫测。有天,一老公安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说,古代,界湖曾经是一个很大的湖泊。自那之后,那个有着两个篮球场大小的大汪,一直在我的大脑里持续回旋,挥之不去。我因而在想,那很可能就是古界湖的遗迹。
是的,老公安的这个说法,我信。界湖现在虽然没有了湖泊,但不一定没有过。界湖在沂汶河之间,它依山傍水,身处平原。界湖地下那些黑色的黏土,分明是冲积而成的。过往在界湖的民谣里就有“界湖街有两多,泥多、蚊子多”之说。目前,尽管没有更多的史料佐证,但我还是相信那位老公安的这个假设的。
自那以后,我喜欢悄悄地潜入我的那片心灵的水域,让自己的灵魂于幽静之处反观自照……这个时候,在我的意象里一个“湖光秋月两相和”、“船动湖光滟滟秋”的界湖,就会缓缓地从那个遥远的过去来到我的眼前。
一个人一旦进入一种意境,很容易产生一些匪夷所思的联想,尽管那些想法是不靠谱的,甚至是看起来十分荒唐的,也还是愿意往那方面去想,而且还找出了许多驴唇不对马嘴的理由来。很多年前,沂南曾经有过几次严重的干旱,干旱之后,下过几场雨。界湖的雨下得很大,周围却很小。那个时候我在想,这是否是一种“湖泊效应”呢?当然,这种想法近乎荒唐,但每当出现这种情况时,我的思绪却无法跳出那一湾湿淋淋的存在。
后来,界湖村民施工时,从地下挖出了许多鹅卵石。那些鹅卵石显然是由于水的冲刷而形成的。记得,前些年,我与一位老先生在县城一家酒店聚餐时,曾涉及界湖的话题。先生是一位十分严谨的老中医。他告诉我说,鲁庄河曾于铜井镇大张庄那个地方改过道。他曾多次去大张庄公路桥下考察过,发现桥下河道两则的岩石上有人工火烧开凿的痕迹。他说,那是古人在冬季通过火烧,利用温差破石开凿的一种方法。他还说,过去鲁庄河是与界湖相通相连的,由于水的落差太大,时常造成灾害,因而在铜井大张庄改道向东,直奔沂河去了。
再后来,我也注意观察过鲁庄河至界湖一带的情况,却未能发现相关的痕迹。但是,界湖地下的鹅卵石与鲁庄河床的那些鹅卵石,它们的形状都是一致的。鲁庄河落差很大,留不住沙子,整个河床布满了鹅卵石。当然,这不等于界湖地下的鹅卵石就是从鲁庄河冲过来的,但是在遥远的过去,界湖的周边至少有一条河直达这里。
我想,假如波光荡漾的“界湖”曾经存在过,水的来源是个关键,因而我又想到了界湖的那条水渠,那应该是建国后人工开凿,从汶河引水过来的。过往,汶河与界湖是否曾经有过一条水的通道,不得而知。但是无论如何讲,界湖这个名字应当是与湖泊有关联的。至少“界湖”也是一个天设地造的湖泊。
过往,尽管我们习惯地把大片平展的土地称为“湖地”,但“界湖”不同。看一下界湖附近村庄的名字就可见一斑了。看,界湖西面村庄的名字叫水浒套,东面村庄的名字叫前湖埠、后湖埠,东南方村庄的名字叫东平湖。俗话说“有说就有讲”,从字意上看“水浒”二字意为水边,“湖埠”的“埠”意为停船的码头或靠近水的地方。由此看来,如果本着这个思路向前寻找,我们的眼前,一个由“界湖”与“东平湖”串联在一起的湖泊轮廓也就清晰地显现出来了。
当然,我以上所说的这些,也许仅是一种臆想,但是自从第一眼望见古老银杏树下那个大汪时起,我就被一种充满湿润的苍凉打懵了,自那以后,“界湖”这两个字一直在我的内心充满了湖泊的荡漾,直到现在,行走在界湖这片土地上时,我依然感到脚下有一股宛如洪荒初音的涌动。
是的, 界湖给了我生命最初的感动;界湖给予了我最温馨且又最疼痛的记忆!自那时起,在人间所有的场地,大树之下那一汪孤独深沉的“眼睛”更加莫测高深。以后,无论我走到那里,它总是在用一种勾魂摄魄的力量注视着我。自此,界湖那湾若隐若现的湖水,那湾烟笼雾绕的潮湿,一直如梦似幻地,时远时近地,时喜时悲地,让我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