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宅座落于沭河西岸那个不足千人村庄的东部,院内的银杏树是全村树龄最长最粗大的树,门前的腊梅、喜鹊梅、樱花、牡丹随着季节的更替次第绽放,杏树、葡萄、长寿果、苹果等争相斗艳,坐在大门前花池旁的老娘用她那已有些看物模糊不清的双眼不时向西眺望,她的儿子快回来了吧?做什么饭给他吃呢?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打电话问问又担心儿子在上班,于是把拿出的手机再放回口袋里,再把思儿的心化作深深的牵挂。
这就是我的娘,我的没生病时生活在故乡老宅的亲娘。
因为娘生活在乡下的老家,每个周末都要携妻带子踏上回家的路,乡下的老宅和生活在老宅的娘是我魂牵梦绕和永远的牵挂。从十几岁外出求学,每周要回去拿饭,每次都是空着饥肠辘辘的胃往回赶,进门就喊娘,放下书包就吃,一顿狼吞虎咽让娘心疼得要命,每次带上几十张煎饼离家时娘都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两元钱塞到我的手里,嘱咐了又嘱咐,吃饱别饿着。我骑着车走了,带着娘的牵挂和期望。此后考上了大学,又回到家乡的县城上班,看着城市彻夜不灭的灯光,遥望家乡,心潮澎湃,每天似乎都听到娘的呼唤,无论是春暖花开还是雪花纷纷,回家的路都是幸福的路,快乐的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2015年六月初的一场大病让娘离开了家乡的老宅,医院的病房成了娘的新家,那个痴坐门前盼儿归的情景成为我梦中的美幻,娘已经很难再像健康时那样重复着每天的故事。
2015年的冬天,是临沂一个多雪的冬季,曾经盼望着“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的冬日雪景,但11月下旬的一场大雪让我刻骨铭心,那是因为室外积雪盈尺,北风劲吹,室内病床上的老娘张着嘴大喘不止,医生连发病危通知,让我们做好准备,随时迎接最坏的结局。
大姐二姐哭得像泪人一般,医生给娘在不断加大药量,激素类药物已经用到了人所能承受的最大限量,可娘的病情并未减轻,医生的“我们尽力,你们尽孝”让我们心如刀割,我的老娘,你的生命之路真的走到尽头了吗?
姐姐们在病房里收拾着娘住院以来的衣物,当医生说你们可以随时把病人拉回老家的时候,正是外面雪花如席天寒地冻的时候,大姐说:“小三,回老家一趟给咱娘做做回去的准备吧。”
我看看躺在病床上的老娘,含泪离开病房迎着狂风暴雪踏上了回老家的路。
娘啊,上苍就是这样的残酷吗?
走在回家的路上,风雪茫茫,看着窗外稀少的行人和冰雪覆盖的树木,思绪万千。想想病床上的老娘,想起庄子的那句话:“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反思自己,整天忙于工作,忙于自己的小家,又拿出了多少时间陪伴老娘呢?母亲一生为儿女忙碌,不辞辛劳,无怨无悔,而今她如燃尽的蜡烛,油尽灯枯,有苦有泪再也不能给娘倾诉,再也不会有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摸着我的头发什么也不说就可以给我温馨的港湾,再也不会听到我取得的成就而微笑着一起分享。飘白的雪花一阵一阵地撒落下来,万物都在带白,让我的心更加凄凉寞落。已知天命的我,几十年来回家的路走过了几千趟,这次风雪回家路独不同,心里始终相伴的是对病中老娘极度的牵挂。
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回家》,文章叙述的就是我14岁那年在城里读书,期末考试结束饥肠辘辘回到宿舍的时候,翻了翻盛饭的纸箱还剩下半个煎饼,心中又酸又痛,特别想母亲,想那远在60里之外的家,那天的雪下得特别大,我在同学们的劝阻声中踏上回家的路时,地上的积雪已有几寸厚。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我终于回到了思念的家。当我到家的时候,娘一下子就把我揽到了怀里,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儿啊,这么大的雪,这么远的路,你这么个小人儿,你是怎么回来的啊?”几十年过去了,娘的问话还响在我的耳边,那时的我是幸福的,因为家里有我亲亲的父母,有疼爱我的兄弟姐妹,有我睡过的床,吃饭的碗,有我的温暖,我的希望,我的根……
可这次我回家却听不到娘的呼喊了。推开家门,院内的积雪已一尺多深,满院漂白,两只看家狗听到开门声踏着积雪跑过来又叫又跳。想起刘长卿的:“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我虽然不是夜归人,但此时却是独归人,孤独,伤悲,心痛。
家还是那个家,但却没有了娘在家时的欢乐和温馨,寒风中只有几只冻得瑟瑟发抖的麻雀在院内悲鸣。我多么想我的娘看到顶风冒雪回家的我大声地喊我一声乳名,可这已经成为一种奢望。
家是永远的牵挂,珍藏幸福的存根。
回家的路再难再远也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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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连伟,山东临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山东自然资源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阅读》《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绿洲》《当代散文》《山东文学》《时代文学》《新华文学》等杂志;有作品选入各年度散文选本,曾获山东作协颁发的《时代文学》年度散文奖、《齐鲁作品年展》最佳作品奖、全国散文大赛等若干奖项;著有《静水深流》《真水无香》《似水流年》《掬水留香》等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