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923.冯振河:明清青州冯氏文学世家
青州冯氏文学世家又称“北海世家”,(冯氏人家的大门春联横匾多写“闾山世家”4字;冯惟敏一支的后人则写“海浮世家”,以使外人一望而知冯门)。明后期“彼父子质行,齐鲁诸儒莫及”(李维桢《大泌山房集·冯伯顺先生传》),有所谓“五世其昌,莫之与京”(亦见前文)的说法。若以冯裕为一世,到十四代冯尔昌止,有诗文存世者不下百余人(7代9进士,14代10进士,外加13名举人而皆著文传世);跻身文坛而著名者,也有六七人;对明末清初文学有一定影响的有四五人。故王士祯说:“二百年来,海岱间推学者,必首临朐冯氏。”(王士祯《佳山堂诗集·序》)可见其“文学世家”声誉之尊。
冯裕(1479一1545年)字伯顺,号闾山,祖籍临朐县仁寿乡(今盘阳),其先祖冯才兴是元代万户侯。明洪武二年(1369年),“诏简山东之民三户徙一人戍辽”,冯才兴之长子冯思忠应征赴辽东广宁(今辽宁省北镇县,已改北宁市)左卫十三站五家屯守边关,任千户指挥佥事(当时为防北虏入侵,百姓皆按军队编制,佥事为协理郡政、总管文牍的下级军官)。后传五世至冯裕,裕刻苦读书,闻义州(今辽宁义县)给柬贺钦(号医闾)倡明理学,即往师事之,自此学问大进。
弘治十五年,三祖母池氏卒(裕12岁丧父,14岁丧母,跟随池氏长成),裕按父母之丧礼,并服丧3年,有司嘉之,几次举荐为吏,裕皆不就,志在科举出身。他于弘治十七年(1504年)中举,正德三年(1508年)考中三甲第151名进士,时30岁,正当而立之年。
冯裕中进士后,即授官松江府(今属上海市)华亭县知事(正七品)。适逢水灾,田禾淹没,灾民苦于赋税。冯裕便命上田大户未受灾者代贫困灾民缴赋。贫困灾民感戴,而大户衔怨,诬告冯裕“歉岁加赋。”幸有百姓为具状辩驳,才使真相大白。有邑人张文冕乃太监刘瑾心腹。刘谨曾威胁利诱,意在让冯裕袒纵恶徒。冯裕不畏权奸,对张文冕“以法裁之,无所徇庇。”这便得罪了权倾朝野的太监刘谨,屡次加害冯裕。适逢刘谨于1510年事败被诛,冯裕才幸免于祸。之后,冯裕历任萧县(安徽西北)、晋州(今河北)知州(正六品),所至皆有惠政。离任后,百姓设生祠以祭。1515年,裕36岁升南京户部湖广清吏司署郎中事员外郎(从五品),掌出纳,“督储中都,与留守中贵人抗,中贵人阴伺间中之,卒无所得(无把柄),稍迁郎中(正五品)”。1525年,46岁调任平凉(今甘肃)知府(正四品)。因当时不便携眷赴任,冯裕长子惟健奉母居青(州)郡,还祖籍故里临朐。他只带次子惟重和四子惟敏赴任,以便课子研读。1528年春,改调石阡知府。贵州石阡,只辖苗民四司。苗民屡屡械斗,官方难治。冯裕到任后,布告苗民,严禁私斗。凡伤人致死者,一律偿命,无所袒纵,苗民皆服其治。1534年,迁任贵州按察副使(一省巡抚属官,掌司法刑狱和官吏考核(正四品)。裕上任之初,适逢龙里(县)土酋死,其兄率众欲侵之,土酋之妻聚众抗争,双方聚集数万人,剑拔弩张,一场械斗势在难免。有司认为必须动用官军弹压;而冯裕毅然单骑赴苗寨,严厉晓以利害,使苗民终能停止了争斗,众皆心悦诚服。冯裕相貌朴实憨厚,似无能为者;其实,他性情抗直,果断敢为。尝谓:“希宠者负君;媚人者负己;谋身者负人。平生盖三无负矣!’’他以此性情作人,在贵州任官7年,当然不为当权者所容。故冯裕任贵州按察司副使不到一年,就逢朝廷大计(明清时,朝廷每3年派官员对外任官进行一次考核,称“大计”),冯裕“见谓不胜任,大计时预致仕归”——这是冯裕预料到巡抚及其羽党会借大计攻击自己,就索性提前提出辞职申请,这也正合上峰之意,冯裕便结束了26年的仕宦生涯,以56岁之年回返故乡。
冯裕退隐益都,家居讲学,尤好吟诗。他与海岱耆宿石存礼、蓝田、刘澄甫(字子静,号山泉,正德进士,官山西参议,著有《山泉集》乃前大学士刘珝之孙)、陈经、黄卿时(正德举人,浙江参政)、刘渊甫(字子深,号苑泉,正德举人,汉阳知府,刘澄甫之弟)和杨应奎等人,于青州北廓禅林寺结成“海岱诗社”。这“海岱”,海指东海,今渤海;岱,指泰山。“海岱”,泛指渤海至泰山中间地带。青州正处于“海岱”之间。冯裕与一帮退隐官员、文化名流吟诗唱和,使“海岱诗社”闻名遐迩。后来,裕之曾孙礼部尚书冯琦辑冯裕等8人诗作为《海岱会集》,付梓传世。内收冯裕历年诗作128首,后别为《方伯集》,又编入《五大夫集》与《北海集》中。
冯裕为诗古朴自然,毫无雕琢之气,多学“诗骚”之风,常习乐府旧题。诗发性情,感事而作。他所处的时代,正是三杨(士奇、溥、荣)“台阁体”(明初上层官僚间所形成的一种文风,流行于永乐、成化年间。内容多为歌功颂德和宣传封建道德;在艺术形式上追求雅正,流于平庸,代表作家即为三杨)诗风蔓延之时,也是“前七子”(李梦阳、何景明、徐贞卿、边贡、康海、王九思、王廷相)
以复古为旗帜,起来反对“台阁体”之际。此时的冯裕及其“海岱诗社”并未追随“前七子”的复古道路,而是以自己坚实的诗歌创作,抒写性情,为其自然之趣,创作了不少面目清新的作品。故魏允贞在《海岱会集·序》里写道:“《海岱会集》自远寄至,读一再,对景言情,即事属辞,质而葩,逸而典,清新而畅,不矫不艳,异乎今君子诗矣!”此评语虽不无溢美之处,但“异乎”当时“君子”之作,却说到了问题的关键,击中了“台阁体”和“前七子”的要害。冯琦在《海岱会集·引言》里则更加透析地写道:“八人的诗作质朴闲雅,无‘三杨台阁’之体,‘七子’涂饰之派。”观点分明地指出了青州诗人“盖抒写性情,自适其适,不随风气为转移。”这就进一步说明海岱诗社的创作思想、观点、态度乃至宗旨,是提倡抒写“性情”这一文学主张。这与其后来的汤显祖、徐渭、冯梦龙、三袁所倡导的“性情”、“性灵”说,都是一脉相通的,并且成为他们的先声和启迪之响。由此可窥见《海岱会集》(人《四库全书》)的编辑意义和时代作用了。
冯裕既以其为官清廉和为文质朴留芳于生前身后,他就必然会影响其子孙后代,使之继承家风、家学。故尔,冯氏“文学世家”的兴起,“则必有宪副公(冯裕)为之先”(见《冯氏世录》)。这就是冯裕成为开山人物。他对子孙的影响,更有不效无病呻吟,感事而作,作品极具人民性,为民鼓与呼。如其诗《战城南》:
前岁战,在云中,今岁战,在辽东。
玉林塞南穹庐满,广宁城边人烟空。
年年春草腓更绿,不知征战何时穷。
将军枕戈黄龙戍,天子旰食甘泉宫。
忆昔虏廷绝漠北,焉支祁连入中国。
迩来胡马渐南侵,河外三城收未得。
朝出战,暮忘归,别新婚,远廷闱。
忠臣义士心所希——
但愿黄金印似斗,宁辞白骨甘如饴。
这首歌行体作品,写了“前岁战”、“今岁战”,使得“广宁城边人烟空”、“不知征战何时穷”的悲惨场面,写了“将军枕戈黄龙戍”和士兵们“别新婚,远庭闱”的社会动荡不安,忠臣义士们心所希望的是——将军立功,“金印似斗”,“宁辞白骨甘如饴”——人们不愿意再看到这尸堆如山、血流成河的战场了!其作品之人民性可见一斑。
冯惟健(150l—1553年)字汝强,改汝至,号陂门,又号冶泉,乃冯裕之长子。他少年便有文名,后随父官南都(裕任南京户部员外郎)时,与陈凤卢、许石城、邢雉山等结文社于青谿之上。诸人皆早负盛名,而推惟健为祭酒(祭祀或宴会时,推举一年高望重者祭神,为一种荣誉)。及其父调官平凉时,惟健奉母居青(州)郡。第二年(1526年),惟健考中举人。郡人慕其文采,以为敬通复出,群相仿效,声誉益起。及父致仕归,囊橐萧然,贫不能自给。惟健转以心计经营生产,不仅能供奉二老;就连诸弟、妹的婚嫁大事,也由他一手操办。他还时常在晨昏时分率诸弟奉蓝舆(竹桥)载老父游于效墅,欢宴赋诗,极尽天伦之乐。亲朋好友深敬冯惟健孝悌之情。
惟健7上春官(考进士)不第,便在图谋生计之余,致力于诗、古文和词赋的写作。他的古体诗宗骚选、近体宗开宝以上,杂文深厚尔雅,无文人浮薄气。著有《陂门集》,收入《五大夫集》。
惟健联想到父亲冯裕为志不忘生地之北镇医巫闾山而号“闾山”;他于1528年冬游故乡临朐冶源时,写下《游冶泉记》,并为自己起号“冶泉”。他还在老龙湾主泉薰冶泉南侧山冈上修建“小蓬壶”亭阁。
冯惟健的《陂门集》亦不乏有关心民间疾苦的诗作,如《观刈麦》三首:
望雨还收麦,甘贫独感时。
虽无高廪入,已共物情怡。
泽沾三白人,谁复颂两岐。
山农得佳穗,遥想献丹墀。
阅世珍农物,行歌绝稻粱。
春云看荷插,晚日坐移床。
削木何能似,遗舟意不忘。
悠然泳梁甫,敢谓在南阳。
流浪悲生事,开山翻自怜。
三春惟二麦,白日到青阡。
旧是辽东隐,新耕稷下田。
夜来官税急,得免贷租钱。
诗中写出:麦子刚刚冒雨割上场,山农高兴得“遥想’’将“佳穗’’奉献皇宫“丹墀”(古时宫殿前的石阶路以红色涂饰,故名)以谢皇恩;但“夜来官税急”,而且税重,如不“得免贷租钱”,这收下的麦子还不够纳税的……可知农家生计之艰,这个大家庭就是由他图谋生计,他这位原本可以得谋缺做官的举人也就罢却此念,只得一身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他当然能够体验到百姓生计之艰难。冯惟健53岁便病故了,虽然古云“人年五十,不称天寿”,但他迫于操持生计,赍志而殁,正应如此诗中之言——“自怜”。
冯惟重(1504—1539年)字汝威,号芹泉,冯裕之次子。他10岁属文(能连缀字句而成文章),观书数行俱下,有会于心便手录之。弱冠补辽东广宁卫庠生,不久便随父还祖籍临朐,改(青)郡庠生。齐鲁间执经为弟子者甚多。其19岁(1523年)时,父冯裕思念留在辽东广宁的上五代先祖之茔,尝语诸子日:‘‘吾每饭,意未尝不在医巫闾山也!
先人坟墓在焉。”亲撰《冯氏先陇表》,欲派一子往祭先茔,惟重请行。当时,鞑虏不时入侵中原,沿途断绝行旅。而惟重匹马单行于烽火之中,月余到达广宁。他“展墓芟,榛芜缭垣,拵之以棘,勒石而识之,乃还报命,父大喜”(《冯氏世录》)。惟重丰颐修干,谈说风生,常挹逊为矜奋之容,饮酒斗许不乱。刻意为诗,无大历(唐代宗李豫年号,此指唐诗风格)以后语。书法道逸,有晋人笔意。
1538年春,35岁的惟重与五弟惟讷同榜考中进士,其名次为三甲第66名。此时,冯裕父子5人中,3进士,2举人(长子惟健1527年中举,四子惟敏1537年中举).冯氏荣耀于益都、临朐两县。
惟重中进士后,留任京官,为行人司行人(正八品),职在为帝专司捧节奉使之事。凡皇帝颁行诏敕,册封宗室、抚谕诸藩、征聘贤才、赏赐、慰问、赈济、军旅、祭祀等事,都由行人持节传旨。进士初放之官,行人虽不及七品知县,但因其专在皇帝身边,极为荣耀,且擢拔机会尤多。惟重任职行人司甫及一年——嘉靖十八年(1539年)夏历三月初一日,明世宗朱厚熄南巡安陆(今湖北省安陆县),游云梦。惟重奉命告祭湖南、湘水和衡山等地,旨在沿途谢绝馈遗。他冒暑以行,至庐江(今安徽省庐江县)时,疽发于背,只得卧床诊治。友人探视,见其病势甚危,劝道:“人怕无名,病怕有名,先生之病甚危,不如立即回返,以让亲人请名医诊治啊?……,’盖因惟重之病,中医俗称“搭背疮”,属不治顽症。惟重惨然微哂道:“吾奉圣命为前行,今不幸得病,有负君命,怎敢怀首邱之顾(古人谓狐将死,必头朝邱穴。后来将‘首邱,喻为死归故里),亏死职之义,使父母蒙羞?’’他强持病体以行,后终死于途,是日乃夏历十月十八日,年仅36岁。其实,嘉靖帝于夏历四月十一日即已返回北京。有司何未将病危的惟重早日送回京都与其妻蒋氏见面?直到腊月初九日,长兄惟健才闻讯赴庐州为二弟治丧。次年二月十九日,惟重尸骨归家。七弟庠生惟直因悲恸过度猝发病,廿五日不治而死,年仅24.岁。冯裕“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连丧二子,其悲痛可想而知。特别是次子惟重之外丧,显见因才高招妒,官场相互倾轧乃至见死不救,使之至死未能得见亲人一面,这也是冯裕于二子丧葬之后的翌年就郁郁病故的主要原因。
惟重去世时,其子子履出生尚不足百日,其妻蒋氏扶孤长成,后中进士,历官河南右参政。
惟重自幼为文不俗,其诗“清新俊逸,直逼盛唐,特未深厚耳’’(宋弼语)。有《大行集》传世。后被其孙冯琦辑入《五大夫集》和《北海集》中。后世赵东甫所编《青州明诗钞》录其诗15首。今引其描述为帝南巡安陆二首:
驾狩承天
万乘旌旗入楚都,重看天地启苞符。
三湘云物迎仙枝,七泽风烟接御炉。
北极星辰临翼轸,西陵弓剑在枋榆。
不知汉帝龙飞后,曾得銮舆幸代无。
九日登镇淮楼
镇淮高阁锁烟霞,徙倚层栏俯万家。
地近楚乡仍戏马,人如汉使久乘槎。
登楼南国怜王粲,落帽西风忆孟嘉。
海上东篱更存否,愧将短鬓负黄花。
惟重之诗对仗严谨,用典、比兴,可见大气。
冯惟敏(1511—1578年)字汝行,号石门,又号海浮,冯裕之四子。他幼显聪颖,深得父爱——即使在调官甘肃平凉知府而不便携眷的情况下,也携正当攻读之龄的2l岁的次子惟重和14岁的四子惟敏赴任。乃父自课子以六经、诸子史,惟敏学业日进。其为文闳肆,万言立就。少年即踪迹遍于五岳,南入黔(贵州),北渡辽(宁),广见多识,才华名噪一时。晋陵王慎中督学山东,自谓无书不读,少所推许;及见惟敏文,乃大赏异,自愧不如。惟敏27岁时在济南乡师夺魁;次年偕同二哥惟重和五弟惟讷一同进京会试,二哥、五弟同榜考中进士,惟他落第,使其意冷心灰。这时(1538年春),授官宜兴县(江苏)知事(正七品)的五弟惟讷“偕内公之南都(京)”,路经冶源,见薰冶湖(今名老龙湾)风光旖旎,乃就此“求田问金”,使科场失意郁郁寡欢的四兄惟敏寓居于此。冯惟敏便在这山水名胜之处,致力于散曲创作。他与罢官归乡的戏剧家、文学家李开先及官任青州兵备副使的王世贞,还有河南杞县籍的散淡文人、书法家雪蓑(本名苏洲,自号三十六洞天牧鹤使者雪蓑子)道人等为文友,作品才气扬名海内。他应临朐县知事王家士之聘,合修了临朐县第一部县志——《嘉靖临朐县志》4卷。此志成为后人方家所推崇的一部名志佳作。他目睹民间疾苦,感同身受。时值嘉靖丁巳(1557年)、戊午(1558年)间,任山东巡按的段顾言为官贪酷,民甚苦之。惟敏创作了散曲作品《戊午感事》和《骷髅诉冤》等作品,触犯了段顾言,他竟被逮往济南,身陷囹圄达两月之久。即使在获释后,他也仍受迫害,连举人该得的那份俸禄都停发了。他写了《七行歌·怀凤洲(王世贞之号)使君》和《多纠缠》,以发泄横遭贪官污吏迫害的愤懑。
残酷的生活现实并未使冯惟敏消沉,却反而更激发了他终要做一个爱民清官的愿望。1562年,他以52岁之年晋京参加谒选(以举人资格赴吏部参加考试,优者选官),以非凡的才华博得朝廷赏鉴,六月,被授官涞水(河北)知县(正七品)。他“为官廉静不扰,每出行,必以壶餐自随,民无丝粟之费。他将涞水县内的道路依次修治,多植榆(因这种树可度荒年,榆钱及树皮皆可食用)柳,繁茂成荫,行旅歌咏之,百里改观,治绩核最。”(见《河北易州志》)涞水靠近京师,更多逋(拖欠)税租。惟敏对其为首者严惩于法,贫民大快。但权贵们却对惟敏谤诟腾起。可叹惟敏为官仅一年,1563年秋,被解官回返故里临朐,结束了这短暂的第一次官场生涯。两年之后的1565年春,惟敏事得辨析,入京陛谢,但结论仍是“疏简不堪临民,文雅犹足训士。”他曾以才学富赡之名而应滇(云南)闱之聘(任云南乡试主考誊卷官),录文多出其手,一时传颂。这期间,他曾兼摄丹徒县。1569年春,59岁的冯惟敏升任保定通判(六品)。他亦曾兼任满城县事,不久即辞去其职。因奉檄修府志,他秉笔直书,搜集杨忠愍(前兵部员外郎杨继盛,保定容城人,1555年遭奸相严嵩谄害弃市,后谥忠愍)遗文,又条陈《保定利害十六事》以呈上,更得罪当朝。1571年春,其五弟惟讷以江西左布政使左辖入觐,路过保定,兄弟相会,慨叹朝政,万念俱灰。惟敏探知五弟有退隐之念,慨然赋大令《舍弟乞休》,以“志喜”:“五湖舡(同船)浩然归范蠡,知止足讨便宜。再不提争名夺利,也休夸今是昨非。想当初高竿上贪进无功,子今日急流中勇退知机。荷天朝放臣还故里,成就了归去来兮。”“却怎生微臣谢病解朝衣,这的是老马思乡路不迷。算人生少年能有几?‘事到临歧,收傀儡散筵席。”“到东山春兴长,向西畴农事急,数十年重整旧柴扉。把象简乌纱收拾起,打扮出村翁的风致,拜谢了当今圣主赐臣归。”“同胞好兄弟,挨肩儿厮靠倚,我和你相将塞雁一行飞……”于是,惟讷归意已决。是年(1571年)秋,惟讷辞呈获准,以光禄卿致仕归临朐。惟敏送弟之雄州,约同归隐。岁暮,惟敏被明升暗降为鲁王府审理,他怒不赴任,于1572年早春便弃官回归临朐,时年62岁。冯惟敏的“怒不赴任”,朝中权贵们竟然在两年后才知其情。这些老羞成怒的官僚们就发下报子,给予“官场除名”的处分。冯惟敏即感事作《折桂令·阅报除名》:“喜朝中一旦除名,俺才是散诞山人,自在先生。”“笑吾天地潦倒,一味孤寒。破砂锅换蒜皮有何稀罕?死鸡儿熬白菜枉受艰难。从今后云水青山,竹杖黄冠。远离了世路风尘,跳出了宦海波澜。”
冯惟敏对朝政的不满也是事出有因的——明穆宗朱载重是个刚猛不足宽恕有余的皇帝。他明知先父皇嘉靖帝一心悟道,不务国政,任用奸相严嵩羽党20余年,误国害民,罪恶滔天。不得不在继皇帝位后,迫于舆论压力,为被严嵩迫害致死的大臣杨继盛等平反昭雪。但他又迫于皇族的压力,终不能正视先皇嘉靖帝的错误。这便是冯惟敏秉笔直书《保定府志》中的保定容城人杨继盛而遭受压制迫害的原因。惟敏至死不服,就只能以“弃官”相抗;就是《阅报除名》的第一个字——“喜”;然而,喜从何来?这正是对朝政的极大讽刺!其实,大明朝自英宗朱祁镇之后,一个个皇帝就好比“黄鼠狼生老鼠——一窝不如一窝”,正直大臣们哪一个能有好下场?冯惟敏只落得个“除名”,还算是个庆幸者,莫怪其以尽管是苦涩的“喜”字自述。冯惟敏退隐之后,在老龙湾畔度过了6载晚年生活。他虽已患脑疾,但也不肯停止创作。他对子、侄辈格外关心,尤其喜欢侄孙冯琦,常与冯琦吟诗行对于他刚刚建成的“即江南”亭阁之中。某日,他与小冯琦共餐,望着桌上的一盘鸡肉,笑吟一联:“吾一顿一根鸡腿。”小冯琦应口对道:“我三餐三战鳌头。”惟敏更奇其才,笑道:“孺子可谓大才矣!但你字用韫,号朐南,吾今为你改号为琢庵吧!取‘玉不琢,不成器’之意。你今后要认真读书,以不负四祖父之望啊!……”但是,惟敏却是一向从严要求子女,从来“一纸(求情信函)不入官门”。其长子冯子复与妻傅氏在三层楼上嬉戏,失手使傅氏倚断楼栏坠落身亡,惟敏亲自缚子送官,任有司以“误伤人命”而判充军辽东。后来,冯子复在先祖徙居之地(辽东广宁)以军功升千户指挥佥事。子复长子冯瓒世袭其职,后称“冯大将军”。
正因为冯惟敏所处的时代,是昏瞆无能的嘉靖帝20年深宫居摄,不理朝政,宠任奸相严嵩专权而致朝政败坏、民不聊生的非常时期。所以,这位仕途坎坷、经历曲折的正直文人,就尤能透彻地认清明廷的腐朽本质。他也有机会接触了灾难深重的民众和一些贪婪残酷的官虎吏狼。这就使得他能够感触至深而写出许多笔锋犀利、为民呐喊的思想性极强的作品。如散曲作品[玉江引]《农家苦》:
倒了房,堪怜生计蹙,冲了田园,难将双手杌。
陆地水平铺,秋禾风乱舞。水旱相仍,农家何日足?……
又如[胡十八]《刈麦有感》:
……穿和吃不过愁,愁的是遭官棒。五月半间
便开仓,里政哥过堂,花户每比粮。卖宅田无买的,
典儿女陪不上……
又如诗《易水上候刘刺史未至怀古感今漫赋》之三:
不愁饿死似前年,谷贱伤农信可怜。
握粟出村终不售,寡妻何处觅官钱?
冯惟敏的散曲作品风格,继承了元代豪放派的传统,因被誉为曲坛上的辛弃疾。称为“后七子”领袖的王世贞在其《曲藻》中称赞说:“北调近时冯通判惟敏,独为杰出,其板眼务头、撺抢紧缓,无不曲尽,而才气亦足发之……”
冯惟敏又是一位杰出的剧作家,他的杂剧代表作有《梁状元不伏老》(伏通服)和《僧尼共犯传奇》。前剧是他以切身感受写出了剧中人物梁颢80岁才考中状元。这对于封建科举制度是一极大的讽刺;后剧则写了僧尼私通而被揭出,小吏虽也借机敲诈勒索,但他也终为顾忌自身的“惠政”,而不予上报,判僧尼还俗,使其成就了真夫妻。剧作者透出观点:“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传留后代,繁衍至今”,乃是天经地义的真理。其以“真性情”向“假道学”公开宣战,彻底戳穿程(灏)、朱(熹)理学的虚伪性,这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与后来汤显祖(明代戏曲作家)的《牡丹亭》里“情”对“理”的斗争,有异曲同工之妙。冯惟敏通过这些生动感人的作品,明确地宣告了自己的文学观点是“性情说”。钱谦益(明末清初文学家、评论家)的《列朝诗集》评冯惟敏的杂剧《梁状元不伏老》“当在王渼陂(九思)《杜甫游春》之上。”陈田在《明诗纪事》评其诗云:“临朐四冯,诸中应首推汝强(惟健)诗;王秋史谓汝威(惟重)为四集之冠;朱竹坨谓汝言(惟讷)诗华整可观;余谓终不如汝行(惟敏)之才气纵横也。”任中敏《曲谐》中赞日:“……论才情纵横,气象万千,明曲中真罕有敌海浮(惟敏)者……高趣涵空,英姿飒爽,又纯以跌宕风流,渊雅深穆,而本来踔历蹈扬之面目,则收拾净尽,一毫不露,才人之笔直无往而不取也。”冯惟敏被公推为“曲坛豪放派的代表人物,是曲坛上的辛弃疾”;“堪称明代散曲第一大作手。”在明清临朐冯氏文学世家人物中,若论官衔,大有出其右者;但名载《中国文学史》而独树一帜,冯惟敏却属文学成就最显。而尤值得一提的是,在官宦人物的文学作品中,能有几个敢在其作品中直言封建皇帝之过错而冒杀头之罪?冯惟敏就敢!在其二兄弟冯惟重病死他乡而迟至数月才将尸骸运回青州家中之际,惟敏悲愤交加,疾书七绝一首:
重华巡狩四时游,十二山川十二州。
敕使御香分道出,我皇端拱事玄修。
此诗拿明嘉靖皇帝与舜帝(名重华)相比:舜帝之四时巡狩,是为着巡视“十二州”之山川边塞;而当今嘉靖皇帝每每派遣钦差持“御香分道出”,却是为的“端拱事玄修”啊!冯惟重所描述过的嘉靖帝“万乘旌旗人楚教都”和“三湘云物迎仙杖”等壮阔场面,这位嘉靖昏君也仅仅是为着“拜谒显陵”(其父之墓)而兴师动众的。这种以诗直讽皇帝的胆子,尤证明作家须有“胆、识、才、力”,而“胆”尤在先的论说之不谬。冯惟敏之“胆”可谓大矣!
冯惟讷(1513一1572年)字汝言,号少洲,冯裕之五子。他6岁时就外传质问敢言,父以《论语》“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而为起名“惟讷”,意在戒之以“谨厚沉毅”,切勿锋芒毕露。1538年,他25岁,与35岁的二哥惟重同榜中进士,其名次为三甲第186名。他先任官宜兴(江苏)县知事(正七品)。上任后即以其少壮果敢之风,捕治诸豪右侵牟官租者,得历年拖欠的赋税银数万两。其中,亦有因贫穷而逋租者。上峰常州知府深以为能干之才,大爱重之。但惟讷既然严惩豪右(豪强大族),自然会招致敌对人物。适逢朝廷御史巡视各县,就有人暗中拜谒御史,对惟讷恶语中伤。幸有上峰常州知府为之美言,才得免弹劾,调任魏县(河北)。3年任满,升蒲州(山西)知州(从五品)。蒲州多强宗大姓,素称难治,惟讷到任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政、情、法兼施,众皆感服。他遂以善政而调升扬州(江苏)府同知(正五品)。就在1545年6月,惟讷已调升松江知府时,父裕卒,他丁忧(明清时,官员逢父母丧,都要回家服丧27个月,称3年),归乡服丧守制。1548年春,服除,被授予南京户部郎中(正五品)。此职较清闲,正利于读书、著述和练书法。1551年,补兵部车驾郎中;又出任陕西按察佥事(正五品),备兵陇右道(俗称“道台”),驻秦州(今甘肃天水市)。嘉靖皇帝在任命敕文中云:“敕陕西按察司佥事冯惟讷:秦州地方系陕西要害处所,先因控制失宜,致有盗贼聚众劫掠。今特命尔前往,专在秦州驻扎,整饬巩昌等处兵备,兼管分巡陇右道地方(陇右道辖今天水以西、青海北部等地,面积极大)。时常操练军队,修理城池,缉捕贼盗,抚安军民,问理刑名,禁革奸弊。仍听总督镇抚等官节制。所属关山胡店寺沟与各州县地方,但有贼盗生发,尔即调度各该卫有司同官军民快人等设法剿捕。各该官员人等敢有违慢误事者,听尔量情惩治。应奏请者据实参奏,拿问究治。未尽事宜,照该部原拟施行。尔为宪臣,受兹简命,必须持廉秉公,正己率下,务俾地方宁静,斯称任使。如或因循苟者,以致奸弊弗革,军民弗安,必罪不宥。尔其勉之慎之,故敕!
嘉靖三十年。”惟讷到任后,不敢懈怠,缮城防,谨斥堠,惩贪墨,平政令。数年之中,边境安定,四民乐业。惟讷在秦州期间,尽管他日日奔走于边关障塞之间,勤政廉明,但因其不善于攀缘巴结上司,故自蒲州知州时,就为五品官,15年间未得升迁。为此,其四兄冯惟敏感愤写大令《忆弟时在秦州》,文中有“大丈夫撼海推山,凭着顶触佞嫉邪獬豸冠,且不问眼皮上前程近远。”此词作于庚申(1560年)之秋,笔未竟,惟敏已潸然泪下,可知其对官场倾轧之愤慨。1560年10月,惟讷升任山西布政司右参政(从三品),分守冀宁道。由于当时历年干旱灾荒,惟讷体察民情,未能将历年拖欠赋税钱粮追缴至九分,于是,在1562年4月,被降职浙江按察司副使(正四品)。但时过一年半(1563年4月),惟讷又调任原官——山西布政使司右参政,衔为从三品,专事全省粮草催征。皇上并授权:五品以上官员,可参奏拿问;六品以下官员,可自行处置。敕文中还肯定了冯惟讷原任山西参政时的成绩,使惟讷哭笑不得。1566年,升山西按察使(正三品),不久,又进陕西右布政使(从二品),清查出黑田万余顷,事闻于皇上,被赐金帛。1569年,调江西左布政使(从二品)。江西盛产瓷器,历年为朝廷进贡,令民出佚运输,当事者又大加盘剥,民甚苦之。惟讷到任后,详细核算进贡运输所需之费,令按民间地亩摊派,每亩地摊一文钱,然后雇役运输。这样,贫困之家就不必出钱;富户负担亦不重,故万民感戴,争画惟讷影像以祠之。
1571年春,惟讷晋京入觐,路过保定,先顺路拜见时任保定通判的四兄惟敏。惟讷慨述“承宣使者,还职十二,罢去十三”,已与四兄约同归隐。新皇帝穆宗亲自接见惟讷,然后惟讷又与吏部评陟官属(评议官吏的升降),“与太宰廷辩,不少依违”。惟讷虽侥幸留任京官,但此时已对官场生涯十分厌倦,就上疏乞休,帝允准,其以原职江西左布政使加光禄卿致仕。58岁的冯惟讷踏秋风归乡路过四兄惟敏处,惟敏送五弟至雄州。这也是冯惟敏在第二年(1572年)早春就弃官归隐的原因。
惟讷一生著述颇丰,有《光禄集》、《风雅广逸》、《楚词旁注》、《选诗约注》、《文献通考纂要》和《杜诗删注》等。他对文学研究和古籍整理的成就是惊人的——他辑录的《古诗纪》156卷和《风雅广逸》8卷,并收入《四库全书》,被时人称为《昭明文选》的并辔之作。此二书的主要功绩,正如《四库书目提要》里所说:“上薄古初,下迄六代,有韵之作,无不兼收。溯诗家之渊源,不能外是书而别求,固亦采珠之沧海,伐木之邓林也。”虽然该书搜诗芜杂,但却成为后人研究六朝以前诗歌的最宝贵的模本。近人丁福保所辑录的《全汉三国晋魏南北朝诗》和逯钦立编辑的《先秦晋魏南北朝诗》,皆多从冯惟讷之作中剖璞成玉的;陆侃如、冯沅君的《中国诗史》,上古至南北朝,也多参照此作。后人多推戴冯惟讷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名家,为传播我国古籍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他的《光禄集》诗,华整可观,时有佳篇,“取法开宝”,雅致冲淡。故《王渔洋诗话》里说:“冯氏自闾山公起家进士,以诗名海岱间,四子皆有诗名。”冯惟讷之诗,亦多有感而发,因而质朴感人。如《塞下》:
日落胡沙惊,匈奴已合兵。
天山万里月,一夜度龙城。
却敌心逾壮,衔恩命自轻。
左贤今已缚,不复请长缨。
此诗写于其任官兵部车驾郎,备兵陇右时,他尚气壮山河,诗情溢于言表。再如《闻警》:
八月塞门开,单于猎马回。
五月秋草尽,万骑羽书来。
秦陇疮痍后,疆场战伐催。
黄云迷处所,羌笛暮生哀。
此诗也写出了这位文官儒将驰骋边塞疆场的戎马生涯。但当他愤感朝政,虑国忧民之际,就忧心如醒。如《毗陵舟中夜别万吴二明府次俞汝成韵》:
度口云深树色苍,孤舟塞雨共离觞。
凭君莫话从前事,只是无言已断肠。
就在他行将上疏乞休之际,他还写了一首《秋行头暇日寄怀家兄冶泉》,悼念他那位18年前已经早逝的大哥冯惟健,诗日:
燕山木落雁来迟,远客南归未有期。
明月双悬江海泪,秋风一寄鹤鸽诗。
淹留贾谊才无敌,飘泊冯唐鬓欲丝。
最是昭王遗恨处,黄金台上草离离。
正是诗中用典“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郁愤心情,使冯惟讷退隐后就遘疾不治,于1572年夏历三月二十一日卒,享年60岁。这就使得这位文学巨匠刚刚离开官场,正可排冗专从著述,却赍志而殁,未能得暇多展才华,实为憾事。
冯子履(1539一1596年)字礼甫,号仰芹,冯惟重之子。其父惟重重病丧庐州时,他出生仅百日。他弱冠能文,13岁即为郡诸生,18岁为廪生,28岁中举,29岁中进士,授官直隶(河北)固安县知县(正七品)。子履中进士后,即伏阙上书,申述其母蒋氏守节30年,苦心教子之德行,皇帝亲降御旨,旌表其闾,人以为荣。子履任官固安,深知地近京师,朝中权贵们多有瓜葛牵连。所以,一遇案情,他即从速判决,不予款请之机。这就使行案无留牍,庭无留颂,曲直皆行其平。这样,邻县如遇大案,上峰亦多令移来固安审理,子履因深得政声。而稍得闲,子履则亲课诸生员,葺城池,修学宫。上任经年,百废俱兴。固安县境内历来土匪盛行,修文而尚武的子履藉青壮的牙兵,亲自驯练骑射。后一举捕得为匪者300余人,快速审理,一日尽诛,虽不免残酷,然此举过后,使境内晏然。1571年,擢兵部车驾司主事(正六品),历职方司员外郎(从五品)。1574年,擢山西按察司佥事(正五品),治大同。时大同正逢饥荒,子履开仓赈济,预给军士月饷,商贾从外地贩粮来者,厚赏其值,军民得安。大同北与鞑靼接壤,鞑靼与瓦剁皆是蒙元后裔,素习游牧骑射,不时侵扰明国边境。其酋又反复无常,贪得无厌,当年明英宗朱祁镇都曾被掳去番邦。后来。明廷就一直实行怀柔政策,番酋得寸进尺,边塞也就难得安宁。在大同以北80里的长城下,有地名叫得胜口,为南北贸易集市,鞑靼常派兵抢劫侵扰。子履到任后,在得胜口申明约束,布威信,明赏罚,严边防。有鞑靼头目把汗那吉者,乃当年受明廷封为顺义王的鞑靼部酋俺答之孙。他自恃善射有力,闻听冯子履尚武,就提出与子履比赛射箭,并以衣马为财资。冯子履笑对翻译说:“那把汗那吉以为我是文官,不相信我会骑射,这回就得与他斗智斗力吧!”原来,子履已有算计:北番的箭矢比明军的重许多,因而射出去虽有力,但射程却短。比赛时,子履便让人暗将箭靶挪出百步之外,子履连发连中;把汗那吉却射不到。这样,把汗那吉就把衣物鞍马全输掉了,军民欢声若雷,把汗那吉十分尴尬。子履本意是达到与之通好的目的,就命人再将箭靶抬近一些,再与之比射,把汗那吉也连射连中,子履就让他把所输之物重新赢回。把汗那吉大喜,他挽回了面子,叩谢而去,番邦却从此深惧子履,再不敢犯边闹事了。大同守军素称强悍。当时,户部有新法,军卒月饷较前旧法有所增加。有下吏将新法藏起,仍按旧法发饷。有知新法者鼓噪军士将守军主事郎中贾某围攻,情势危急。冯子履及时赶到,大声斥道:“有小吏不以新法发饷,你众人可以向我举报,如今这阵势,是想哗变造反吗?!”众军士立即静了下来。贾郎中跪谢子履道:“若非大人赶到,我不是死于乱军,也必死于军法呀!”子履当众宣布,严惩克扣军饷之小吏,众军欢呼从命。子履即命依新法发饷,遂稳定了军心。1575年,因子履筹边有功,升任山西布政司参议(从四品)。1576年,又升山西按察司副使(正四品)。1577年逢大计,都给事中陈三谟与子履早有矛盾(陈三谟浙江仁和人,早于子履3年中进士,其虽职仅七品,但权势极重,在皇帝身边掌侍从、规谏和外官考察等事。子履任兵部员外郎时,二人为同僚,矛盾大约产生于此时期),乃参奏冯子履任山西按察司佥事时,曾发生过兵哗事件,属不称职。吏部议平调,陈三谟便又向宰执(首辅大学士)申述己见,宰执面奏皇帝。于是,有旨被削一级任用,即由原四品官降为五品,众议皆不平。子履愤然日:“官场朋党挤兑贤良,我只有辞职归乡!”众友劝道:“先生正当年富力强,不应因噎废餐,自暴自弃。先生之才,人人知之,不如暂时屈就此职。日后朝廷自有公议啊?”子履说:“想我冯子履,出生不足百日而丧父,孤儿赖寡母抚之,至今四十年矣!老母已七十有五,且因痛哭先父而早致泪水流干,双目失明。吾乃独子,正该回乡奉养老母,而不必留恋这官场无趣之争也!”去意既决,上疏辞官,也就如顺水推舟。39岁的冯子履就辞官归乡了。但他的20岁的儿子冯琦已考中进士,进翰林院当了庶吉士(选新进士之优于文学书法者,入馆学习,三年后优秀者选任翰林编修、检讨等),这算是冯子履望子成龙的最大欣慰。
子履归乡住益都,10年为官,略有积蓄,是可奉养老母;而高朋相会,欢呼畅饮,或握槊对弈,或小住冶源,与堂兄弟畅游薰冶湖畔,以排遣胸中之愤懑。1582年10月,母蒋氏病故,子履厚葬老母于青州尧王山麓祖茔。1585年,鞑靼又入侵西宁边境,帝命廷臣举荐有才可独当一面者,台省(吏部尚书)举荐子履。于是,朝廷又下诏子履起复,任和州(今安徽和县)知州(从五品)。子履仍衔旧怨,本不情愿,但其叔兄弟们再三相劝,并邀子履同游东镇沂山。在百丈崖瀑布东边的仙客亭中借酒谈心,以启其志。子履之五弟子复(惟敏长子,官辽东都司)兴致所至,吟诗《沂山观泉》:
高山一上一徘徊,前度登临今叉来。
缥缈银河萦碧涧,凄清玉漏滴苍苔。
楚江南去孤帆远,沧海东临一镜开。
坐啸峰头遥指顾,五云生处是蓬莱。
子履对起复和州尚未意决,借酒吟一首《游沂山与客共酌》:
悬崖瀑布喜相过,樽酒山亭意若何?
与君且莫徜徉饮,世上于今醉者多。
冯子咸(行八),举人,子履伯父惟健之次子,感悟“情非奉檄,礼非翘弓,何数数干禄为?
”便不再奋考进士,依居冶水,设帐教读。子复侄、子升长子冯瑗,就是跟八叔子成读书,后中进士。子咸虽不重官场仕途,但他却愤感于堂兄子履8年之前所受的那场中伤之气。此时子履长子冯琦已在朝廷充经筵展书官。若子履再奉诏起复,父子俱荣,不就是对当年政敌陈三谟的一记响亮耳光吗?为此,子咸也随和子复之意,步其韵,和一首《沂山送别》:
名山作镇亦雄哉,数载相期始一来。
南控穆陵天险在,贡连沧海玉屏开。
悬崖不断三秋雨,落石时惊万壑雷。
高畔不堪分袂处,暂将樽酒共徘徊。
此诗写景言情,描述沂山百丈瀑布景观,引申状元赵秉忠的《观沂山瀑布泉》中的“惊闻万壑雷”诗句,更戒三哥子履“不堪分袂”;又怨其仍不意决而“共徘徊”……冯子履经兄弟苦劝,才毅然决定起复和州。又作一首《和前韵》:
寒风淅淅岭头过,把酒其如分袂何。
极目楚天征旆远,穆陵回头夕阳多。
子履任职和州之际,适逢饥荒,上请有司,减免当年赋税,并开仓赈济贫民,平徭役,抑豪强,尽力为民办事,深受百姓拥戴。1586年,擢陕西按察司佥事(正五品),治秦州(今甘肃天水市),35年前,其叔父惟讷曾任此职,今子履又任此官,心中自有一番感慨。秦州十年九旱,民不聊生。子履抚士民,修武备,政纪一新。时境内有数 百人啸聚山关,打家劫舍。子履传檄谕之,以兵随之,群寇望风星散,境内一清。秦民感念,为子履立生祠以祭。
1588年,迁山西参议(从四品)。1589年,迁河南副使(正四品),治大梁(今开封)。不久,改治易州(即以兵备副使之衔驻扎于易州)。易州即今河北易县,地近京师。西控紫荆关,守以重兵,称雄镇。过去,每当秋收时节,鞑靼都会人关抢掠,习以为常。明廷也在浮图峪(今河北涞源县东长城下)一带布防,以守要冲。但自从与北人通关互市以来,边关开放,吏卒只在城内据守,且仅有数百人,又须应付官差,平日疏于训练。此时边关形势紧张,鞑靼意在大举入侵。子履到任后,见弊端种种,急招募善骑射之边民,精减老弱病残之兵,扩守军至千余人,日逐训练,士气大振。面临边关告急,朝廷遣使视察各部,易州守备为众军之冠。子履治乱镇民,政绩卓著。
1593年,子履升河南参政(从三品)。才到任,就逢万历帝生母李太后50岁万寿节(古代帝王与太后生日称万寿节,每逢整寿,都要大庆)。照例朝廷百官及在外三品以上官员须入京祝贺。子履至京师,时其长子冯琦已官任少詹事(正四品,太子的老师),父子相见于邸中。子履慨然有归隐之志,朋友劝止之日;“与其以去为名,不如不去以立功报国。”无奈子履二度出山为官,又历8载,今年已55岁,去意已决。他对长子冯琦说:“自我进入官场,还未见父子同朝皆为三四品官者,俗话说:满则倾,全易缺,为父今日归心已定,你正当少壮之年,能报国在你,不能报国也在你。”于是,子履上疏称病乞休,帝只得允准。冯琦也请假,要护送父亲归乡。万历帝特别下旨,诏赐驿传道里费。父子两乘官辇同出都门,传为佳话,乡人荣之。子履归乡后,常课小儿读书,又常与执友饮酒对弈。1596年5月,堂弟子咸(伯父惟健之次子)去世。子履--向与子咸感情甚笃,他自益都至冶源为子咸治丧,哭之甚哀。回益都就郁郁得病。病危时,给时任礼部右侍郎的长子冯琦送信。冯琦得信后即上疏请假,皇帝推恩,封子履为通议大夫、礼部右侍郎(正三品)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并命冯琦给驿以归。冯琦自京至益都,疾驰4昼夜抵家。父子相见,抱头而泣。冯琦拿出皇上赠封诏书,4,~惟额首相庆而已。冯琦归家第三天,子履便盍然长逝,享年58岁。是日乃夏历八月十八日,也是其妻5"/岁生辰Et。
子履为人豪放,与人交往,略无城府,喜助人为乐。为秀才时,一次在临淄参加岁试后,冒雪归益都。一位姓侯的秀才坠入路边深沟中,已被冻僵。过路者皆怕麻烦,置而不顾。子履立即营救,将侯生抱扶马上,自己步行护持而归,侯生幸能得救。居京时,一老媪为某贵人推销一大宝珠,醉后将宝珠忘在了子履家,她自以为这价值数百两银的宝珠自然难以索回,痛不欲生,谁料子履召其还珠,老妪千恩万谢。居官大同时,得一千里驹,极其珍爱之。一幕僚借用,饮水后遇鞑靼人与争道,马疾驰而暴死,幕僚惶恐谢罪,子履一笑置之。子履曾得~玉环,一下吏捧观,不小心失手摔破,下吏大惧,子履又是一笑了之。子履曾对人自负地说:“吾性圆而行方,理所不可,意所不欲,贲育(古代两个大力士)
不能夺也。”其爱才恤士,人皆称之。在大同时,与将军郭琥友善。郭琥年高,行事谨慎。上司欲罢其官,子履谏日:“郭琥廉廉有将德,优点极多。”这就使郭琥任至退役。继其为将者失军心,以贪墨者被处罚,兵士益念郭琥之德,更念冯子履之知人善任。在易州任上,子履与杨绍勋将军友善。杨勇武,数有功,然性情暴戾。巡关使者欲治其罪,子履极力回护,乃得免。后杨绍勋迁官辽左,子履戒之日:“以公之才,不难治虏;而难驭下,愿少慎之。”后来,杨绍勋果然因对部下粗暴专横,为人挟怨告发,终被治罪。他临死叹日:“悔不用冯公言……”子履又极善于体察民情,他在易州时,有司以易州多金矿,宜开采以资国用。子履力言弊多利少,劳民伤财,议乃止。人或以为子履过虑;后数年,北虏索市溢额,渐渝所盟,而神宗帝以大内定,听信奸言采矿,畿辅萧然,荐绅介胄才咸信服当年子履之先见之明。
子履去世后,葬礼极为隆重。万历皇帝特命山东按察副使兼布政使司参议于仕廉亲致祭;命工部为之修坟;原礼部尚书于慎行撰写墓志铭;工部尚书钟羽正撰写行状;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王锡爵撰神道碑文;礼部右侍郎余继登撰写墓表。这当然也因其子冯琦已为少壮朝廷重臣有关。子履政绩、行状,载诸《冯氏世录》,可惜其尤善书法,字多轶失,惟长山李士翱之妻曲氏死,碑文乃子履所书。
冯琦(1558—1603年)字用韫,号朐南,四祖父冯惟敏观其大才,称“玉不琢,不成器”,为改号琢庵。其祖惟重,其父子履。冯琦自幼好学,曾应试山东第一。他降生之际,其祖母蒋氏梦中在庭院遇一壮貌伟严的官员走向内院,问日:“汝是何人?”来者答日:“某乃宋魏公韩琦也!”蒋氏大惊,猝然梦醒。她正追思梦中境况,就有丫环来报喜,说宋氏夫人生下了一个白胖小男儿,蒋氏乃愰悟此子是北宋勋臣韩琦转世,故为之起名冯琦。冯琦长成,果然才学不凡,19岁中举,20岁便考中二甲第20名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这庶吉士乃是从新科进士中选其优于文学、书法者,再入馆学习3年,再经过一次朝考,优秀者选任翰林院编修、检讨等职,其余则优于进士放官。这次同时选人翰林者一共27人,冯琦最年轻,馆阁先达皆器重之。时张居正为内阁首辅,性严峻,对人少有称许,及见冯琦,目之日:“此幼而硕者,国器也!然不免有人会以少年得志而招妒也!”这句话正谓不幸而言中——后来冯琦遭沈一贯之妒,就印证了此语。
1579年,22岁的冯琦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1582年,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凡所草诏书皆称旨。不久,又受命教诸皇子读书。历来皇子皇孙,多属纨祷子弟,不喜读书。上课时,多借故逃学,历来任师傅者,多听之任之;但冯琦虽然年轻,却特具威严,众皇子多畏服。
1582年,年仅25岁的冯琦之父冯子履曾在大同任兵备道3年,当时冯琦亦在大同住过,至今不过六七年。今日冯琦以翰林近臣封典使的身份来故地大同主持封典,备极荣幸。大典时,观者人山人海,竟有痴情女子大喊:“天使,吾郎君也!”代王及文武臣僚对冯琦格外敬重,大礼成,馈赠加倍,冯琦一一谢绝不受。
1583年,充经筵展书官。1586年,任会试同考官。时任主考官者是江苏太仓人王锡爵,曾中壬戍科榜眼,与冯琦成终生挚交。是年,冯琦奉命编纂六曹奏章,值起居注。1587年,冯琦参与编撰《大明会典》告成。因功升侍讲学士(从五品),并赐金帛,负责文官诰敕(即任命书)。其为文典雅,凡受命官员,皆以能够得到冯琦所书诰而为幸事。盖因古时诰敕,皆由受命者本人保存,故尔格外珍重之。1588年,任湖广省(今湖南、湖北两省)乡试主考。数千份试卷,他一一复审,从废卷中发现一卷为文不凡,即经斟酌,定为解元(举人第一名)。此人乃黄安(湖北旧县名,1952年改名红安)人黄化。后来,黄安考中三甲第13名进士,果为全楚名士。1589年,冯琦充经筵讲官,升右春坊右谕德(从五品),负责给皇帝讲书。他对同僚余继登说:“前代凡为皇帝讲书,主要讲解治国之道;如今却尽讲经书注解,而皇上又极少来听讲,讲臣也就日浮其事,这如何使得?”于是,二人就准备了一些古代有关治乱的讲义,一有时机就对万历帝讲解,希冀皇上借古比今,生悟治国之道,无奈万历帝心不在于此,二人只得暗自兴叹。
1591年,琦任顺天(北京)乡试主考。1592年,升左庶子(正五品),主武会试。是年,西部边疆宁夏发生兵变,守边士卒不堪官吏侵饷,愤杀抚臣。鞑靼乘机大举入侵,占据银川。朝廷发兵,久攻不下。东边日本侵占了朝鲜,威胁着辽东。冯琦上疏献策,告诫征西将军李如松,用兵宜酌情首用反间计,利用敌方相互之间的矛盾,趁机进兵,切忌强行攻城,切忌决河灌城,“恐薄多杀士卒,川壅猝难自保,以摧镇百万生灵,易数贼命,非完计。”这年秋,他在主考武会斌时,所出试题,便是以东西边境之事,备陈利害,让应试者策答。到放榜时,适逢宁夏平叛胜利,冯琦前后之所预料,竟与战况一一相符,众皆叹服。
1595年,冯琦升礼部右侍郎(正三品)。他抗直敢言,又“明习典故,学有根柢,数陈谠议,中外想望风采”。他以《肃官常疏》、《矿税疏》等文章闻名于朝野,他每有疏奏,出入竞相传录。万历帝“亦深眷倚,虽难悉从,但常对冯琦深语欲涕”。首辅王锡爵举荐冯琦与朱国祚人阁(进入宰相班子),但身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的沈一贯向妒冯琦,就以“二人年未及艾(人年五十日艾),盍少需之,先用老成者”为谏,阻止冯琦入阁。冯琦虽愤感沈氏嫉贤妒能,但仍一心勤于国事。他虽为文官,但又武略素著。播州(今贵州遵义一带)土官杨应龙,盘踞川贵边界一带,凭险与朝廷对抗。朝廷多次进剿,皆大败而归。面对反叛势力日重,朝廷剿抚意见不一。冯琦上书日:“杨贼屡拒朝命,非大兵进剿不足服,然用兵宜善用反问之计,使其内部瓦解,然后以大兵进剿,方能事半而功倍也!”朝廷任李化龙为兵部右侍郎,总督湖广、川贵诸省军务,兼抚四川,率军八路同攻,杨应龙兵败自杀,播州一带始平,形势皆如冯琦所料。
对于西北边塞鞑靼之威胁,冯琦则主张“以羁縻少息为上策”。盖因鞑靼各部,皆为骑兵,居无定所。若与争战,我强则敌遁,我退则复来侵,实难平复。故取怀柔政策,与之结好,边塞安宁,其形势发展,亦果如冯琦所料。
1597年,Et本又侵朝鲜。朝鲜乃大明朝的附庸国,故朝廷产生两派议论:一主出兵援朝;二主不当代朝鲜受兵。冯琦主张:“我国出兵,不只为救朝鲜——我国保住朝鲜,有如汉代时仗西域以制匈奴;更有如春秋时期《左传》所载:晋国要从虞国借道攻伐虢国时,虞大夫宫之奇所讲的‘唇亡齿寒’的道理。我决不可坐视日本攻灭朝鲜,再觊觎我大明!”于是,明廷以兵部尚书邢玠为大将,率兵援朝。因邢玢也是益都人,冯琦便致书这位同乡,信中日:“今日公出兵朝鲜,亦如当年大唐讨伐淮蔡一般——惟天子与斐晋公(斐度)断之,故最终能成其战功;若像众人所说:大军久在外,徒费钱财。若持此见,如何能救朝鲜?”这便是朝臣仍有歧见,冯琦特以坚定邢玠之念。后来,邢玠大胜,日军遁逃。那些当初主张不救朝鲜之臣,指责邢玢御兵不严。冯琦道:“此次出兵援朝之战,日军实受重创,因能保全了朝鲜,此乃邢玠盖世之功也!大军久在异域作战,转战数千里,过失总归难免,若对此带兵三人,攻其一点,不计其余,那将何以服众?”冯琦之论,得到公允。
冯琦卓尔不群,更为沈一贯等人所妒。1598年冬,冯琦丁忧服除回到北京,朝廷又有人推荐其人阁,沈一贯再次上书作梗,使冯琦人阁再次受阻。这使冯琦异常愤怒,从此中下病根。
1599年初,冯琦仍以礼部侍郎衔,充玉牒副总裁(主修宗室谱牒,总裁一般由宗人府宗臣充任),不久,又进吏部右侍郎。按惯例,以翰林官佐铨者(即辅佐尚书及宰辅考察百官,以报皇帝任命),多优游不主事。冯琦任此职后,坦然日:“治理天下须用贤才,而贤才则须由主宰者认真考核方能发现。圣上不以我为不才,让我辅佐此事,我岂敢尸位素餐?”当时的吏部尚书李戴,论年龄、资历,乃冯琦的前辈,此人性格温和,以宽仁为政,众称长者。时赵志皋、沈一贯为相,把持朝政,李戴不敢稍有异议。而冯琦年轻果敢,慨然以选拔人才为己任,李戴亦折节听之,凡冯琦所铨定之人,李戴概不复省,仅画诺而已,一时吏治称得人。冯琦在吏部虽为副职,实行正职之责。他十分厌恶竞奔之人,为公正起见,每月将待用之人,按官俸高低写于大纸,贴在墙上,张榜公示。有缺时,按所榜依次补之。其行为人以为公,后又亲自详定官员任用条例,上报皇帝批准。1601年,冯琦为会试主考官。因当时刚刚完成大计(指3年一度的考察官吏),他相当疲惫,但仍坚持对考卷一一把关,凡为文诡异者不取,然后从废卷中补之。是科状元为青浦人张以诚,榜眼为太阳能仓人王衡,探花为石首人曾可前,会元为福建同安人许獬。一时称为得人。
有一次,吏部文选司一郎中在推察降职人员名单时,与万历帝意见相违,万历帝大怒,冯琦与吏部尚书李戴联名上疏,为郎中辩罪,恳谈选司之难,乞请将此郎中于部中降职留用。万历帝见二人言辞恳切,便予允准,未惩处郎中,这在封建皇帝万历帝也是少见之事。
当时,朝廷派往各地的矿税使,依仗权势,横行霸道,动辄以钦差职权诬奏罢免地方官员。山西巡抚魏允贞,与冯琦是同年进士,为官清廉,率直敢言。他因山西矿税之事,得罪了矿税使孙朝。当时的矿税使皆以宦官充任,极其专横。孙朝力诬魏允贞,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万历帝信之,下部院议罪。冯琦具疏称“魏公清正于天下,抚臣无二,臣愿以己之百口之家保之”,魏允贞幸免于祸。矿税使张忠论知县韩薰当调,高审推荐布政使陈性学为巡抚,冯琦皆上疏力陈太监不可侵任命大权,此二事乃作罢。饶州通判沈榜,以贪墨被降他任,后行贿于某矿税使,被保留原职;冯琦与尚书李戴上疏揭发其罪,沈遂被罢职为民。广东矿税使李凤上书乞为参随官加秩(明朝有捐官条例,但宦官不在此例),万历帝批给户部办理,冯琦立即照会户部尚书陈蕖时,陈力阻止,乃得罢。
都给事中王德完上疏指陈时政,万历帝怒,将其打入大牢。冯琦极力上疏为其恳求、辩白,万历帝毫不宽恕。后王德完被发配充军,冯琦为其请医治疗杖伤,并派人将其直送至贬所。
冯琦对先皇遗留的冤假错案,极力为之甄别平反昭雪。嘉靖年间,张经以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衔总督两江、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省军务,在东南沿海一带抗倭,数有大功。但嘉靖帝听信兵部左侍郎赵文华(严嵩的干儿子)及宰相严嵩、徐阶等人的谗言,冤杀张经,全军为之悲痛。冤沉40余年,人皆知其冤,但无敢为之辨白者。冯琦仗胆上疏为辩张经之冤,朝廷为之恤典。以慰张经九泉之灵魂,以安其后人之心。
1601年10月,冯琦升任礼部尚书(正二品),廷臣又荐冯琦入阁,又因沈一贯作梗而罢。冯琦既任职礼部,更极力促成太子速立。原来,万历帝所宠的郑贵妃于1586年生了皇三子朱常洵后,郑贵妃就怂恿万历帝废长立幼,以立己子朱常洵,冯琦等廷臣极力反对。所以,至今才使皇上开了金口,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44岁的冯琦奉诏主持东宫太子册立大典。冯琦人礼部仅3日,就将大典仪注草拟出。而大典期迫,中官掌司设监者却欲从中作祟,以媚郑妃,就以“供费不给”为辞。琦知朝中诸皇子争立,恐事久生变,夜长梦多,便抗言:“礼为重,不可与争。”其时,堂弟冯瑗任户部主事,正率兵押运辽饷银4万出都,琦立追还,给费乃克济。肇事者见冯琦、冯瑗兄弟相济,便不敢妄动,册立东宫大典遂顺利举行。11月,冯琦又主持太子冠礼;12月,又主持了万历帝生母宣文明肃慈皇太后加“贞寿端献”徽号大典;第二年(1602年)正月,又主持了皇太子结婚大典。4个月间,4举大礼。是时,三殿因失火被毁,尚未整修,朝仪旷废,设备亟缺,冯琦仓猝受命,不遑张罗,又必须事事精心安排。4大典礼下来,皇上满意,百官佩服;但冯琦本已染病之躯就如雪上加霜了。而是年3月,万历帝突然得病,冯琦身居要职,又只得带病侍候。一日,万历帝病中忽然生念降旨:停矿税、雪冤狱、录荫臣及罢诸役不便者。旨意传出,吏民欢呼,皆以为皇上乃明智之举。但时过两日,万历帝又出尔反尔,收回成命,一切恢复旧制。此举让天下士民议论汹汹。冯琦上疏言道:“圣体危而复安,圣德光而复晦,布二三之令,失亿兆之心,后有缓急,诏令将不可信。”是年黄河断流,河运塞道。冯琦又上疏日:“黄河亘古世浸,岂容竭泽?今中陵(指为矿税使的官宦)播恶,几遍海宇,土崩瓦解,所在见告,天心仁爱,灾沴已多,而复示以河竭,谆谆恳恳,不啻耳提,皇上宁无动心?愿亟罢矿税,撤中使以答天意。”时谏章纷纷,皆为矿税使而发。冯琦的《矿税疏》言词恳切,华章绮丽,虽使得朝臣士子“争相传诵”,但万历帝却执迷不悟,惟撤换一些横行太甚的中使而已。这不能不使病中冯琦心力交瘁。
冯琦苦撑病躯,主持礼部繁杂事务。而礼部左右侍郎之职又一直空缺,冯琦知事繁而体病,曾先后16次上疏乞休。宰相沈一贯素妒冯琦;但万历帝却执意不允。曾有西羌使者送来战表,帝知羌人素惧冯琦韬略,便亲自从病榻上扶起冯琦,太子为磨墨,使琦强支病体,间歇了3次,才写完“翅文”诗信。蛮帮知琦健在,便未敢行兵进犯。这就是冯琦“一篇廻文退蛮兵”(见《冯氏世录》)。冯琦终于一病不起,于1603年夏历三月初三日丑时,病逝于京师寓所,终年46岁。他临死前曾赋《绝命诗》一首:
浩渺天风驾海涛,三千度索向仙桃。
翩翩一鹤青冥去,已隔红尘万仞高。
冯琦勤奋国事,恸哉天寿!在其死后20年,明熹宗朱由校还每每追思冯琦之功,曾6次遣官在益都西10里之尧王山东麓冯氏祖茔,为冯琦立碑祭祀,谥为“文敏”,并追封入阁,故有“死后人阁,冯琦一人”之说。
冯琦才华横溢,于学无所不涉,而以实用为之,故其文章,有关世务者多;其游记散文,直追唐宋八大家风格,清新天然,不饰雕琢。时人论其风采类汉代李膺,器量类宋氏韩琦,才识类唐代陆贽,议论类宋代苏轼,先见远虑纯心体国则类宋代李沆、司马光。此论虽不免有过誉,但观其一生经历、文章、事业,亦不无相似之处。廷臣士子更称赞冯琦为振兴内翰之杰:自明代以来,“吴中四杰”首辟文坛。后来便是“七子横鹜,平凉、晋江、毗陵、新都并操蟊孤,雄据艺苑”(傅国《昌国赊艎》)。“而关中、城都仅当一队,论者谓内翰无文章”之际,冯琦“以仙才海学起中秘,与王文肃先后振之”,“自是斯文之柄,复归内翰”(于慎行《宗伯集·序》)。可见冯琦在当时文坛地位之重要。他的文学创作以诗文著称。诗意敏捷奇伟,文风清新雅致。他留有《宗伯集》81卷,其中,诗300余首,记序百余篇,奏对论策百余篇。他的五古、七古,大有“乐府”、“建安”之风。如《燕歌行》的开头:
石粼粼,草斑斑,边城五月如秋寒。
渺渺平沙几千里,天风吹暗燕然山……
开篇自然流利,浑厚淳朴,视野开阔,劲切有力。他的五律、七律,写得豪壮雄健,慷慨昂然,似有王龙标之气。五律《送王大理兼宪职阅视延绥》:
迢递延州路,风沙古战场。
地当左冯翊,塞直右贤王。
飞将摧骄虏,悬军出大荒。
那堪分士马,辛苦戍渔阳。
尽管是赠言,可谓气势恢宏,浩荡千里,苍劲雄奇。故大学士东阿于慎行在其《宗伯集·序》里写道:“至若有韵之文,则古出建安而下,逮于唐,而旁薄于杜,又当世所不几者。”这对冯琦诗作的风格作了较为实际的品评。
冯琦之文,博采众家之长。就山水游记而论,有清新天然之感,婆娑秀美之气。他的《游冶源记》尤为山水之名篇:
冶水出冶官祠下,注于湖(老龙湾原名薰冶湖),疏为河,以入弥水。湖日(老)龙湾,当海浮山下,相传为欧冶子铸剑池。澄泓见底,可舟可泳。泉自湖底仰而上浮,如贯珠匀圆万颗。水烟奄霭,细如薄雾,水升降与海汐相应。其南有潭绝深,作蔚蓝色,投之以物不沉。湖可三亩,树环之。泉分道下注,非丝非竹,环珮璆然……
这段写景叙述和描写,条理清晰,读之如身临其境。傅国在其《昌国艅艎》中评曰:“四六以欧宋之神,写徐庾之色”,“涵浴万象,贯穿千古,子瞻(苏轼)之后,无可儇者。”
他的论说文,说理精深透辟,“论策尤为独步,如黄河一派,从天上来”(见《昌国艅艎》),气势凌厉。以犀利之笔,俊爽之语,言事敏锐,一气而下。如《矿税疏》,上书直陈其事,把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的现状和中使奸徒不顾国难、误国害民的罪行揭露得淋漓尽致。语虽不刻,犀利倍至;话不过饰,句句着的。所以,于慎行的《宗伯集·序》中称“其指画政体,陈说机宜,密策决于一言,硕画陈于万里,名实其中,权正相资,韩也而无之也。”此说虽有溢美,却大体合宜。
冯琦的文学观极为鲜明,从他编辑《海岱会集》、《五大夫集》和《北海集》等,就表明了他反对“台阁体”和“前后七子”的文学主张。他提倡文学“吟咏性情”,反映人民疾苦,揭露社会弊端。故于慎行《宗伯集》序里说:“近世名家辈出,非先秦西京口不得谈,笔不得下,至土苴赵宋之言,目为卑浅。”这里一语透的地指出了“七子”、“名家”文风日下的弊病和恶劣影响。并指出他们所宣扬的学习“汉魏”是“徒皮相尔!”同时,肯定了冯琦的创作,真正发扬了我国古代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的精髓。序中说:“公之为古体,渊源汉魏,而轶出于唐;其为近体沉浸盛唐,而致极于杜,兼备众美而出。”尽管这些评论亦有夸饰之处,但对他的文学观点、态度,以及对后人的良好影响,肯定得是正确的。
冯琦博闻强记,每读书便有摘录,辑资料数多而面广。他取《册府元龟》之义例,编成《经济类编》100卷。原稿分4类,可惜未成书而琦已卒。其堂弟冯瑗及其门人周家栋、吴光仪复加整理,分类排比成书。此书分帝王、政治、储宫、宫掖、臣、谏诤、铨衡、财赋、礼仪、乐、文学、武功、边塞、刑罚、工虞、天、地、人伦、人品、人事、道术、物、杂言等23类。杂史、诸子百家,无不辑录。故事、文章,均有收载。资料直采原书,颇为浩博。明万历三十年(1604年),杭州南屏山始刊本,收入《四库全书》。至1968年,台北成文出版社影印20册本行世。此书一向成为“官家经国济民之备”。
冯琦文品如人品。如已故宰相高拱,其在位时与冯琦之叔祖惟讷矛盾极深,惟讷的自请退隐,就与高拱的打击迫害有直接关系。冯琦之父冯子履在初进仕途时,高拱掌吏部铨选,对子履的任用亦处处刁难,这仍与对冯惟讷的旧怨有关。但高拱终于在1567年其与徐阶等重臣的斗争中惨遭失改,罢官归乡。1569年,高拱再次入阁为首辅,后又在与大学士张居正及司礼太监冯保的斗争中惨遭失败,而丢官,于1578年病故。高拱死后多年,朝廷未予恤典。其子高务观上疏为其父请恤,皇帝批至礼部酌办。时冯琦正任礼部尚书,他完全有权借机报复;但他不挟私怨,秉公办理,他以高拱当年筹边有功,给予恤典;为高拱追赠太师,谥文襄。高拱之子孙知当年之事,对冯琦感激涕零,时人亦皆佩服冯琦果如“宰相肚里能撑船”。
冯琦夭亡之后,就连曾妒其才而数度阻其入阁的沈一贯也深感惭愧。他亲为冯琦撰神道碑,文中写道:“嗟夫人之生也!咸贤之甚难;咸贤之而可信于后来尤甚难!公之早逝也,天命也夫!余屡陨涕而为之(撰)碑……'’沈一贯愧疚之情,已溢于言表。此亦知冯琦之夭亡在宫廷官场影响之大。
冯琦对四祖父冯惟敏所居之冶源老龙湾风光极为眷恋,他曾在湖阴修造“清漪亭”。除曾撰散文《游冶源记》外,另有描绘冶源的一首五言诗《冶水》:
湖山一以眺,云水澹相和。
小设青口饭,微醺白苎歌。
林稀人影乱,地僻鸟声多。
久许寻初服,池中有芰荷。
如何沧海上,风物似江南。
乱种王猷竹,双携戴仲柑。
楼台山对立,烟雨水相涵。
欲共黄鹂语,孤飞入翠岚。
冯琦之妻姜氏,乃太医姜岚之女,封夫人,70岁卒。姜氏婚后生子皆天亡,故过继侄士杰为长子。琦后娶妾夏氏,生次子士楷、三子士榘。士楷亦早天。冯琦卒时,妾夏氏尚幼,因冯琦为官两袖清风,故其卒后家境困厄,夏氏又恸于丧子士楷,自缢而死。长子士杰历官户部员外郎,三子士榘户部主事,较之乃父,就属碌碌无为了。
冯瑗(1572一1624年)字德韫,号栗巷。乃冯惟敏次子子升之长子。其幼时先从叔父子咸读书,少年中秀才,为文遒健,山东督学李霖寰考校青州府各县生员,入优等,大重其文。23岁中举,24岁中二甲第20名进士,即授官湖广茶陵(今湖南茶陵县)知州(从五品)。茶陵到处竹密林深,一向盗匪盛行。冯瑗一放官就越七品、六品而直放从五品知州,自知或与堂兄冯琦任职吏部有关,就暗下决心,决不为堂兄脸上抹黑。他到任之初,就旨在首先剿匪安民。他首先设计擒捉了匪首,而在押解赴京之时,又采取走旱道、暗从水运,使群匪图谋于半途行劫盗首的计划再遭挫败。匪首从水路押赴有司,立被处斩,使群盗惊散,百姓乐业。冯瑗又调繁(由小县小州调至大县大卅I称调繁,品秩虽依旧,但责任加大),迁泽州(今山西晋城市)知州。泽州时辖5县,多属贫脊之地,十年九旱,又加沈王朱模之后裔散居各县,多横行不法,民受其患。前任官姑息养奸,尤使宗藩有恃无恐,怙恶不悛。冯瑗到任后,抑皇族,恤贫困,诸豪右屏息,不敢再肆意横行了。即使是那些朝廷专派的矿税使,也因惧冯瑗之强项耿正,更知其堂兄冯琦时任朝官要职,便不敢在泽州恣意妄为,百姓遂得安宁。
1601年,冯瑗在泽州3年任满,大计为最(朝廷派人考察其政绩最优),人为户部贵州司员外郎(从五品),出监两浙漕运(押运钱粮),事毕还京,上疏陈说沿途商民疾苦,所言皆中时弊。1605年,转任云南司郎中(正五品)。1609年,户部时议派员督粮入京,户部尚书赵世卿日:“必求清廉者任是役,非冯(瑗)君莫属也!,’冯瑗奉旨督运京粮,宿弊尽革。朝中权臣有欲吹毛求疵者,派人就半道中搜查冯瑗的官船,但搜船者也不得不暗暗佩服——官船上除已敕封的官粮之外,督粮官冯瑗的私物,仅有行束书籍而已。逢母丧,丁忧3年。1611年底,服除,升山西参政(从三品)。尚未到任,父又丧,又丁忧3年。1614年4月,服满,起补湖南道(正四品)。此乃降职使用,临赴任,吏部尚书郑继之接见冯瑗,大重之,日:“当今人物,谁如公者?吾误矣!”他念冯瑗之才,可当要地,于是,改任冯瑗为开原兵备道兼河南布政司。开原位于今辽宁省北部,西靠蒙古,北、西、东三面邻辽邦,孤悬斗绝(为明版图上伸入辽邦的地带,现辽宁省北宁市有碑记之)。后金(太祖)努尔哈赤已经十分强大,屡屡犯明,边事方棘;又加连年逢灾大饥,民不聊生;朝中宦官魏忠贤开始秉政,朝政愈废。冯瑗来到开原后,见饷绌兵赢,动多掣肘,他深感责任重大,一旦失守开原,自己将是千古罪人!但朝廷已腐败难挽,自己无回天之力,遂郁郁成疾,便托病辞官归里,年仅44岁。冯瑗家居期间,每当与友人谈及开原之事,辄嗟叹不已。后当事者几次举荐他东山再起,他都谢绝了。后仅数年,开原失守,明军屡遭惨败,时人服冯瑗先见之明。
冯瑗辞官归里后,曾在冶源镇老崖崮村西南虎头山龙王庙内隐居,曾在庙东侧悬崖镌刻“轰雷溅雪”4字,以描述此地峡谷泻洪的宏大景观。他著有《黄龙纪事》、《开原图说》等。在《青州明诗钞》中,选录其诗多首。其中,有《冶源园居即事诗》5首(共10首)。其第六首直抒辞官归来之心情:
薄官归来四壁空,闲愁总不上眉丛。
云霄自信无知己,丘壑谁怜有冥鸿?
户外峰峦遥作障,湖中烟雨半为虹。
春来浑似王猷棹,才出剡溪兴便穷。
现山东省博物馆藏有冯瑗书写的一首自题《九月九日登云岫阁有怀冶水浮山而作》诗,其书法遒劲苍老,法自兰亭。其诗情甚苍凉,诗日:
风雨重阳惨不欢,客愁无奈怯衣单。
悠然坐见南山色,手把黄花不忍看。
冯瑗家居10年,于1624年夏历十二月十四日卒,享年53岁,葬于今石家河乡黄山村南。
冯士标(1610—1655年)字端明,号宗尼,惟健之曾孙。他幼有奇才,抗爽不羁。年稍长,淬厉于学,读书多至丙夜。23岁中举,30岁中三甲第182名进士。尚未授官,闻父病,请假驰归。不久父丧,守孝3年。时逢天下大饥,李白成义军所到之处,饥民纷纷投军。士标适在家,尽散余财以济贫民,赖以存活数百人。就在其守孝期间,明廷灭亡,清朝建立。冯士标因父病丧而未曾被明廷封官,此正符合清廷用人条件。于是,他在清顺治二年(1645年)以明末进士身份参加清廷谒选,当被中式,授官兵部武选司主事(正六品)。时仅月余,又升任陕西按察司佥事分巡关内道(从四品),驻西安。冯士标为官之初,就连升至四品大员,可谓官运亨通。
这年底,李自成残部贺珍,率数十万起义军围攻西安。冯士标夜不卸甲,率兵坚守。从腊月廿六日至次年正月初五,激战九天九夜,义军未能攻下西安,清廷援军又到,义军只得撤去。不久,义军刘二虎部,数万人马,所向披靡,攻破了许多县城。陕甘总督孟乔芳知士标有将才,命其率兵剿之。士标不负所望,挑选精锐部队,用兵善变多端,数月之间,将刘二虎部所占城池一一攻克收复。义军本由农民临时组成,终属缺乏训练,故一败则士气大破,接连败北,已无战心,刘二虎部四散逃匿。
1647年,清军西下四川,时人川栈道多处被义军烧毁。士标奉命率军修复栈道,月余修通,大军顺利入川。1648年,迁右参议兵备计浪道(辖今甘肃兰州至武威一带)。此地屡经兵燹,人多逃亡,且其地与蒙、藏少数民族部落毗邻,易生隙端。士标到任后,明约束,广招徕,轻刑薄税,远近悦服。又大修学宫,日与诸生讲释儒家经典,并常常自作范文以示。于是,此地之人始知向学。士子们争相传诵士标文稿,以宗法之。后人有评价:此地文化之兴,实赖士标倡导之力。1652年,升四川建昌(今西昌市一带)兵备副使(从四品),尚未到任,逢母丧,丁忧3年。1655年,改任福建按察司副使巡视海道(从四品)。时士标染重病,家人劝其上疏以病辞,士标曰:“盘错之际,乃显臣节,岂敢以衰病为念耶?”遂强拖病体以行,至浙江,卒于路,年仅46岁。
士标诗文俱佳,著有《西征记》行世,惜已轶失。
冯溥(1609一169l年)字孔博,号易斋,又号云海,士衡之次子,惟讷五世孙。他幼负才气,8岁便阅读《左传》乃秦汉以下古文。年稍长,便穷极经史,凡是天文图纬及兵书地志,无不博览。他18岁中秀才,时山东提学使项梦原巡视各府县学校,大重冯溥之文,说:“幸自爱,他日非凡器也!”然数次乡试皆不中。他30岁中举,时逢明鼎革(改朝换代),清顺治三年(1646年),清廷初次举行科考,诏前明举人一体会试。冯溥进京参加礼部会试,试毕,冯溥对录取信心不足,又加盘费用尽,就提前回家了。待他得知自己会试中式贡士,已错过了殿试日期,悔之晚矣!恰巧第二年(1647年)清廷丁亥加科,冯溥进京补殿试,考中二甲第11名进士。他即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第二年即授编修,几年间先后升秘书院侍读学士,直讲经筵。这便是当上了皇帝的辅导老师。顺治帝在听了冯溥的讲经后,曾对大学士范文程等人说:“朕视冯溥,乃真翰林也。”1659年,51岁的冯溥升任吏部右侍郎(从二品)。康熙元年(1662年)。转左侍郎,他兢兢业业,甚得年轻的康熙帝所倚重。1667年,任会试副考官;1668年,擢都察院左都御史(时为正二品,雍政后改为从一品);1670年升刑事部尚书(从一品);1671年授文华殿大学士(正一品),兼理刑部,时年63岁。明清不设宰相,殿阁大学士即是宰相职权。次年,冯溥上疏乞休,康熙帝批日:“卿六十四未衰也!俟七十乃休耳。”他曾连续18年为会试正考官,世传他爱才如命,一遇贤才,便竭力荐拔,多为文人敬重。他力荐魏象枢等人,尤为例证。据《临朐县志·冯溥传》载:“康熙十八年(1679年)三月,为会试正考官,适奉诏初试博学鸿儒,溥所荐法若真、曹溶、施闰章、沈珩、叶舒崇、曹禾、陈玉瑾、米汉雯等,各授侍读编修。”《四库存目提要》也载:“康熙己未(1679年)诏试博学鸿儒,(冯溥)与高阳李霨、宝坻杜臻、崑山叶方霭,四人同为阅卷官。”“而毛奇龄、朱彝尊、陈维崧,一时皆出其门下。”王士稹自称其“门下士”(《临朐县志》)。一大批有才之士,为其举荐重用。故高珩在《佳山堂诗集·序》里写道:“千载一时,而侧席幽人。风云蔚起四海,人才一时罗之金门玉堂中。”由此可见,清初一大批新诗人的出现,不能说与冯溥的慧眼识才和擢拔无关。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在清初文坛上的重要地位。
若谈冯溥的诗作,亦继承其家学诗风——作诗不求雕饰铺华,而有幽雅淡泊之气。尤其是其描写边塞风光之作,意境苍劲悲凉,凄惋感人。如《再寄李吉津辽左四首》(其一):
十月风吹塞角哀,行人泣望李陵台。
饥鸟啄雪群狐立,此代曾淹异代才。
此诗中对清统治集团兴师动众而劳民伤财,蕴含着谴责之意,不乏正义之感。清廷多兴文字狱,身为清廷重臣,敢为此诗文,尤其难能可贵。故施闰章在《佳山堂诗集·序》中评论冯溥的诗“出入三唐乐府,五言古尤有汉魏遗风。其忧时悯事,不无小雅凄恻之言,而读之怆然!”此论尤为确切。王士稹、陈维崧、方象英等十几人为冯溥的《佳山堂诗集》作序,赞扬其文风“承累家学,继文敏(冯琦)公之后;涵蓄演迄为巨儒”;又云“二百年来,海岱间推学者,必首临朐冯氏。”这是当之无愧的。
尽管冯溥的诗文创作在当时并非为上乘,但他主掌清初文坛的影响,已远远超过了他的作品的影响。他也如其先祖——主张诗歌要吟咏“真性情”,受到他周围文人们的热烈赞赏和推崇。陈玉瑾在《佳山堂诗集·序》中说:“夫子之诗,求之性情,已工。”毛端士序《佳山堂诗集》说:“夫子起而振衰,式靡为狂澜砥柱。调尚正声,体从大雅,必凌宋铄元,而宏意亮节,依然汉、魏、三唐之遗响矣!”此论虽非全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冯溥继承了我国古代诗歌的现实主义传统,为振兴清初诗坛起了重要作用。
在《中国历代宰相》书中载:康熙帝年幼初立,权臣鳌拜仗恃手握兵权,不臣之心已萌。冯溥乃顾命大臣,他是协助康熙帝铲除鳌拜的主要谋士。有人评论冯溥处世圆滑,在官场历来有之的彼此倾轧中有排斥同僚之事。其原因是:在清廷初立之际,明季诸生曾相约不仕于清廷;而冯溥见腐败明廷既亡,清朝一如金元之立,江山已固,就毅然参与清廷的谒选和会试,又终为高官。这就引起了一部分明季诸生的不满,除百般诋毁外,还为冯溥编派了“康熙娶妹,冯溥国老”的故事:康熙帝偶由妹为梳头,妹问:“皇兄要娶个什模样的皇后啊?”康熙顾镜中之妹戏言:“如镜中者即可。”公主立即下跪,口称:“谢主龙恩!”自古帝王金口玉诺,一言既出,便不可改变了。但康熙帝将“纳妹为后”之事征询群臣,多言不可,帝恼羞成怒而斩之。轮到冯溥了,他则回禀:“亦可,亦不可!兄娶其妹则不可;但若将公主送予臣,以为螟蛉义女,则可也!陛下三宫六院,只将皇后闲置了就是……”康熙帝大喜,就照计而行,将冯溥封为“国老”,意指为皇帝的岳父。其实,“国老”乃指古时退隐归乡的卿大夫,冯溥在入阁后亦称阁老;在退隐后称“国老”,其与皇帝之岳父何涉?清史有载:康熙帝大婚是在1669年,皇后是赫舍里·索尼之孙女。时冯溥官仅左都御史,哪来“国老”之衔?特别近几年来,清史影视剧充斥银屏,剧作家搜肠刮肚,也无“康熙娶妹、冯溥国老(国丈)”之戏,可知当时冯溥的反对者为之编派手段之恶劣。
其实,冯溥一向极其注重自己的名声,更注重家族与乡里的邻舍关系。如青州冯府与另一宦第房可壮府隔街对面为邻,房府曾在打院墙时将墙基向街心挪动,以扩大自己的府第面积。冯府管家出面干预,并寄书京都,意在让主人冯溥以官势弹劾房可壮。但冯溥在寄回的信中,却是引用了明代杨慎(1488—1559年,字升庵)的一首诗:
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杆又何妨?
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冯溥下意识地将原诗中的“三尺”改为“三杆”。旧时丈量土地,取用一根藤条或竹竿,制成“杆”,两端穿有铁环,其长度为棉布尺3尺,每杆约等于1.6米。冯溥要冯府让出3杆,就是让出了4.8米。房府见冯府哲拆墙后让,又得知冯溥的信中让墙诗,大有感悟,也便将院墙后让3杆,这就形成了宽绰有余的“伙巷街”,留下青州一段佳话。
冯溥多年任京官,曾在北京广渠门内东南角买下了一片荒芜空隙之地,治园垒山,挖池植柳,辟为园林“万柳堂”。在其退隐时,将此园林赠与仓场侍郎石文桂。康熙帝为题御匾“拈花禅寺”。皇帝特将益都城内原明衡王府园林赐于冯溥,冯溥辟建为“偶园”,修造“佳山堂”,成为其歌诗吟咏,终老田园之所。
冯尔昌(1830一1898年)字友文,号仲山,冯氏(惟讷支)第十四代孙。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五世士伸公之次子冯泝因生计迁居昌乐,十四年(1675年),一支又迁往景芝。六世冯泝迁居景芝后,改称冯素。后传至十三世光第,中道光丁酉(1837年)科举人,历官高密、栖霞县教谕,借补朝阳县训导,敕授修中郎,死后貤赠奉政大夫、翰林院编修,加四级。冯尔昌乃光第之侄,他中咸丰乙卯(1855年)举人,同治二年(1863年)恩科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一等,授编修。历任福建道、四川道监察御史(分察百僚,巡按郡县,品秩低(七品)而权限广),工科给事中,鸿胪寺、光禄寺、大理寺少卿,通政使司参议,内阁侍读学士、大理寺兼光禄寺卿,最后升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诰授从一品荣禄大夫。他曾先后充任武乡试监试稽查、江南乡试主考、顺天乡试稽查接谈换卷官,着力荐拔文武治国安邦之才。
冯尔昌自幼好学,因家境贫寒,多亏其伯父冯光第(高密县教谕)极力资助,他看出侄儿尔昌卓有才华,便从高密县聘请了一位著名塾师,专门教授尔昌。有一天,尔昌因家中饭晚迟到了。塾师单独为其授新课,并要求尔昌当场背诵。尔昌在黑影中仔细聆听先生讲课,从地下拣起废纸点为火烛,再将书页上的课文粗读了一遍,当即一字不误地将课文背诵下来。塾师大为惊奇,后对冯光第说:“令侄日后必成大器!吾授徒多年,从未见才智如此者,其果有过目成诵之才……”冯光第大喜,更加支持尔昌读书。
家庭贫困,入不敷出,哪有条件专门求学?
尔昌曾去诸城县岳父家借钱,岳父非但不借,还将尔昌奚落了一番。尔昌恼怒出门,更加发誓攻取功名。堂兄冯尔田经常接济尔昌,尔昌也只得去斐戈庄黄家任塾师,白天教学,晚上自学,以度生计。堂兄尔田提供尔昌进京考试之盘费,但到尔昌考中两榜进士之际,竞无钱赏赐来景芝报喜的报子,又是堂兄尔田代付。因此,当尔昌奉旨回乡祭祖时,就将光耀门楣的两根旗杆竖在了冯尔田的大门前,以示对堂兄的报答。岳父来到景芝祝贺女婿高中,被冯尔昌拒之门外,而堂兄尔田则成为从九品乡钦大宾,更示荣耀。
在冯尔昌参加殿试之时,执掌朝柄的慈禧太后亲临殿试,当她听到唱名“冯尔昌”时,即从谐音,笑谓道:“冯尔昌——逢尔昌,逢到你就昌盛!哈……”于是,钦点尔昌为翰林院庶吉士。嗣后,慈禧太后又曾召见已任编修的冯尔昌,谈论治国安邦之策,冯尔昌对以“治国者,人才也;为官者,清廉也……”慈禧甚以为然,屡屡擢拔尔昌,委以要职。
清朝末年,政治腐败,贿赂成风,科场尤为严重,南方诸省尤甚。朝廷每派学使至广东,多数难拒金钱之诱惑,沦为贪墨。冯尔昌历任监察御史,素以廉洁著称,故尔慈禧亲命尔昌提学广东。他受命后即对随行人员下令:“路经府、县,严禁收受礼品,遇事秉报,违者严惩不贷。”为保无虞,尔昌专请堂兄尔藏任随从幕僚,严厉监管,使随从人员个个洗心敛手。冯尔昌到广东任后,杜绝了乡试中的一切弊端。
广东海南县知县一心要求调离,他知道冯尔昌在朝中颇有权威,就想求其款通。他不信尔昌素称清廉,就设法送礼。他到县界迎接尔昌时,呈上礼单,当即遭到拒绝。知县误以为尔昌嫌少,回衙后加倍礼物,寻机会对尔昌说:“学台大人,下官有几本古书,自因才疏学浅而不能理会,望大人赐教?”尔昌信以为真,随其到书房观书,知县却是献出了一份厚礼。尔昌正色日:“南海县,我辈为官,应以国家为本,社稷为重,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方不负圣上培育之恩,如此行贿受贿.法不容诛,望你自重,勿陷己陷人于不义也!……”南海知县唯唯谢罪。但他仍误认为这位上峰乃不好意思当面收礼,就在送尔昌回省时,暗将封存贵重礼品交付尔昌的跟班。跟班人不敢作主,急向尔昌回禀。尔昌见知县却已长跪不起。他问道:“南海县,你有何难为之事,尽可直言回禀,为何三送礼品?”知县只行求告:“南海县夷俗时有传人,连年灾荒,卑职无能,望大人回京后为进片言,以求改调他县……”尔昌对这位知县表示同情,答应代其陈述,但亦深责其行贿之举。尔昌在南海县三拒贿赂,声名远扬。
冯尔昌回京复旨时,慈禧故意问道:“冯爱卿,这次广东之行的收入,够你喝一辈子粥的了吧?”尔昌慌忙叩头:“蒙老佛爷恩典,臣不敢妄为!”慈禧笑道:“友文真吾朝廉洁之臣也!”光绪十一年(1885年),又放他任江南正主考。
冯尔昌出身贫寒,发迹后亦禁属眷奢华。为官30多年,不置家产,不修府第。他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治家理业误仕途。留得清白人间在,莫与邻里争赢输。”因他修撰国史成绩突出,同治九年(1870年)钦赐“太史第”御匾。但故居大门太小,难以悬挂御匾,冯尔昌才只得答应在修建门楼的同时,再加盖了8间草房,5间为住室,3间为书房。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夏历六月初八日,冯尔昌上朝议事,因近日国家面临危难,洋人逼迫签定不平等条约,慈禧太后与光绪帝为变法之争已趋激烈,朝臣痛心疾首。尔昌在下朝回官邸途中突患中风不语(脑血栓)之症,不治而逝,从政35载,享年69岁。
冯尔昌之先祖冯诉(素)虽然离开了故居临朐冶源,便一直与祖乡不断联系往来。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冯尔昌荣归故里,已于1872年官封头品顶戴、提督军门总镇都督、总勇巴图鲁衔的冯忠庆,亲陪族侄(二人同属冯氏五支)尔昌游览老龙湾风景。这位武人并乘兴写下了一篇《冶园游记》,由冯尔昌及其后人保存至今。这位冯忠庆在与尔昌同游老龙湾后的第二年,左宗棠受任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冯忠庆任先锋,战死于新疆乌鲁木齐的玛纳斯城。光绪帝将其诏封烈士,在玛纲斯城大元帅府敕建“昭忠祠”,御赐大门匾额:“功盖西域”,门联为:
雪满山头思勇烈月明城下想忠勋
左宗棠为忠庆祠堂仪门题联:
为国捐躯大丈夫何尝无死
酬恩效忠奇男子方是善终
大堂联云:
壮志未成讵星陨沙场关山万里遗余憾
哀衷莫罄谨经求藏府佛法千言达上灵大堂匾额:“威镇边疆”暖阁联云:佛法普慈云当消壮士红羊劫天山漾明月常照忠臣白骨寒
(甲午、乙未年易生战争,称“红羊劫”)
比尔昌小8岁的族叔冯忠庆英年早逝,尔昌时任京官,当然万分悲痛;但他也为族叔深感荣耀。到尔昌去世后,他的门生——山东巡抚张曜(冯忠庆的把兄弟)亲I临吊唁。这可难坏了主持丧事的总管,因尔昌家并无宽敞客厅,只好借用邻街郝宅的客厅招待山东巡抚。张曜席间赞叹道:“未料到老恩师家境如此清贫。”临行时命人取出千两白银,赠与师母,喟叹而去。临朐冯氏文学世家人物,自冯裕起,进士10人,举人31人,贡生、监生280多人,官场仕宦,竞未有一人因贪墨而罢官者,这两袖清风,也竟是一脉相承。
冯尔昌一生著述多已散失,惟留一份乡试卷,所谓“三篇文章两首诗”。其中,《得“归”字》(五言八韵)诗曰:
记得青山路,秋光绕四围。
暮蝉声不断,古驿客初归。
玉磬迷寒寺,金鞍逐落晖。
层岚痕欲合,木叶影全非。
露咽千珠冷,尘开一骑飞。
商音听约略,前渡问依稀。
马背惊黄落,螺鬟认翠微。
皇华承帝诏,风雨满征衣。
1993年元旦,辽宁大学校长、全国人大代表冯玉忠还给当时的中共山东省委书记姜春云写了一封万言长信,激情难按地叙述了明末“九义士”的事迹和冯荣燮寻根问祖的经过。信中提出:“九义士中的5位(临朐冯三仕、青州王文祥、济南王以文、东昌王美承、琅琊郑先甲)是出自山东,我们山东应该怎么办?”姜春云让省委宣传部长董凤基通过潍坊市委宣传部长郑金兰转达临朐县委、县政府:希望加强与韩国九义士后裔的联系。临朐县长访韩,就亲自拜访冯荣燮。2002年,冶源镇党委书记张伟与镇经委副主任冯玉文和车家沟村党支部书记冯益寿访韩,皆曾拜访荣燮。但荣燮已83岁,因患过脑血栓,语言行动皆不便了,仅能认得出12年前热情招待过他的族叔益寿,惟拱手致谢而已——耄耋之年的冯荣燮,寻根睦族的后续,就惟望后昆了……
综上所述,明清临朐冯氏文学世家人物,自始祖(《临朐冯氏族谱》上,列冯裕为始祖)冯裕起,计有14代lO进士(包括一名武进士冯虎臣),韩国冯荣燮所修的《冯氏家谱》中,还记有:冯三仕之父冯秀,字茂哉,号山光,1606年进士,官兵部侍郎兼左副都御史都察院;三仕的祖父冯士述,字肃度,1592年进士,官吏部科都给事兼春坊左资善;三仕之曾祖父冯瑗,比四支冯瑗大8岁,加上这3名进士,数应为14代13进士。但北京故宫的进士榜上却无有韩国冯三仕上三代的3名进士的名字。若按“除籍”论,因冯三仕反清,其上推三代先祖都应“除籍”——即不承认其为子孙。但故宫进士榜上若在明代已刻下进士姓名,是否清廷能将“除籍”姓名磨去?这事仅存阙疑待考。冯氏另有举人31人,其中不乏有著文传世或身人仕途而政绩卓著者。如:冯子咸,惟健次子,万历元年(1573年)中举后,上礼部会试不第,即幡然日:“情非捧檄,礼非翘弓,何干禄数数为?”遂弃举子业,不复赴试,筑室冶水上,躬耕讲学,著有《日进杂记》、《自警私课》、《读礼抄记》和《耕余笔谈》等。另有贡生45人,如:冯士衡(相国冯溥之父),选贡后授官浙湖州考丰知县,县处山中,地连瓯粤,刁犷难治。士衡廉平和易,讼者对簿公堂,辄以情理开谕,民至感泣。自奉淡泊,丝粟不以扰民。减免地规例四千金,积困以苏。期月讼简,民安其政。当地有陋习——嫁女极奢侈,至倾其家。故民间相戒勿生女,生即溺杀之。士衡严下戒令,生女即报官,里长以时访察,无敢匿不举;另改陋习:有以聘礼嫁妆资讼者,痛绳以法。自是弊俗尽革,全活女婴甚众。岁暮以事诣嘉兴,停舟郭外。夜大风,忽有商船沉溺,号呼求救。士衡急悬重赏拯救7人,复罄行资以救济。方是时,士衡之官舫亦颠巨浪之中,势在不保,其舍己救人,载誉乡里。事后,士衡于水口筑长堤,建高阁以捍急流,行舟称便。此工程亦皆由士衡捐俸独成之。在孝丰7年,治绩为最。崇祯九年(1636年)举卓异(清制:考核官吏,才干出众者称卓异),人觐以诖误(贻误,连累,此指被别人牵连而丢官)罢归。孝丰人感士衡之德,祀之名宦。他尤善书法,有手迹《西苑诗》73l字,现存于济南博物馆。冯氏庠生、监生人物,数达280(包括数名武庠生)多人。
明清冯氏文学世家亦为朝廷看重,屡受旌表。冯氏先祠大门额:清白世家。而御赐大门联日:
天语家世蝉联奏補袞调羹之业
纶音祖风绵邈称说诗敦礼之宗
二门额书:“东辽世家”。御赐厅联日:
天语序昭穆以笃天伦式怀嗣续
纶音仰几筵而思世德勿忝高曾
“天语”,谓帝王之言也;“纶音”,谓天子之诏书也。“补衮”,天子服衮龙之衣,故“窥天子之过失为补衮”。死后牌位勿忝列高曾祖之侧,是对后代人的勉励。此联句亦极显皇帝对冯氏历代官场人物参政之高评。
联句中“祖风绵邈称说诗敦礼之宗”,亦谓称赞冯氏文学世家祖孙相继十几代之难能可贵。故山东社会科学院文研所研究员、中国古代散曲学会理事,专门研究冯惟敏的著名学者孔繁信,就在其著文《明清著名文学世家——临朐冯氏》中写道:“自冯裕父子五人,三进士两举人,且皆有著作传世;至四世冯琦称‘北海世家’而谥‘文敏’;到六世冯溥清初掌握文柄·…一前后二百余载,文名满面海右。特别是二世冯惟敏,以‘明代著名散曲家’名载《中国文学史》。这些明清临朐冯氏人物,对中国文学的发展,曾产生过一定的影响,堪称为堂正的‘文学世家’”。
1763年,冯门“晚婿”刘树在其《骈邑冯氏世谱序》开篇便写道:“古者一国之势,原于始封;一家之风,开于始祖。”此极言始祖冯裕对“冯氏文学世家”的影响。即使数至近现代冯氏人物,亦不乏有作家、书画家,故当地有谚:“冯门无拙笔”。更何况冯惟敏后裔还出了以世界著名寄生虫学专家冯兰洲(1903一1972年)和眼科专家冯兰馨为代表的一个几代百十人的“冯氏医学世家”。可见勤勉治学“祖辈流传”之不谬。
本文末赘述临朐冯氏国内外近、现代人物,只由赴韩国明末“九义士”之一的冯三仕,联系到冯荣燮;由离籍的冯茂林联系到冯玉忠,这意在显示:临朐冯氏文学世家人物之后裔,虽离籍而不离其宗,文化传统源远流长。
此“临朐冯氏文学世家”,乃按孔繁信《明清著名文学世家——临朐冯氏》及近年出版的《中国文学世家·山东卷》等志书所载的人物论述,不过皆按“冯裕及其后代文人”而撰文。若拓而言之,如才兴第三世孙冯暹.官户部郎中,赠奉政大夫;如才兴后裔冯岚之七世孙冯起震,字青方,翰林院编修,历官太仆卿,征仕郎,兵科都给事中。他与著名文人董其昌为挚友,青方善画竹,常邀董为题跋,青方可谓著名文人;如“东辽世家”俊祖之后裔——移居青州市庙子镇长丘村的“一门英烈”人物冯毅之,先从革命,后任山东省文化厅厅长、党组书记,为中国作协会员,留警世之作;又如才兴公第二十一世孙冯象贤,也为县内著名文人……但本文既按前例,就仅按“冯裕之后裔文人”而记述。这说明:“临朐冯氏文学世家”若上推而“自才兴公而下”以著,还会大有人在,更显文学世家风范。
关于“临朐冯氏”文学世家的说明
《明清临朐冯氏文学世家》一文中的“临朐冯氏”4字,或有疑义:这个文学世家的开山祖师冯裕及二世惟重,三世子履,四世冯琦和六世冯溥,都是居于青州城内;十四世尔昌则是居于安丘景芝,为何统称“临朐冯氏”呢?这是因为:冯裕自调官平凉之际,他就在朝廷办理了“还祖籍临朐”的手续;辞官后居于青州,却是临朐籍。所以,裕之后裔虽居于青州,而在故宫进士榜上仍标明“临朐籍”。如十四世冯尔昌,其在进士榜上虽标明“安丘籍”,但其乃冯裕第十四代孙,则为“祖籍临朐”。所以,如专研冯惟敏的山东社会科学院孔繁信教授就撰文《明清著名文学世家——临朐冯氏》。2006年冯氏续谱时,也就照例扩编此文。
丙戍腊月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