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549.冯春明:古井探源
昨天上午,我在网络上看到一则有关“莒南县发现商代木质井圈古井”的消息,当日下午即与洪军弟一起驾车赶到现场。古井遗址在墩后村东南约500米处的河堤东侧,河堤之上立有敦后遗址省级文物保护碑。这是沭河右岸发掘区内,以商文化、岳石文化和龙山文化遗存为主的一个考古现场,其中2眼以木质框架作为井圈结构的水井,是商中晚期的文化遗存。
2015年6月23日,墩后遗址被山东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第五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遗址现存面积约3.6万平方米,文化内涵丰富,年代从新石器时代延续至汉代。遗址内还发现有商代殉马坑、牲人坑等疑似与祭祀行为有关的遗址。
眼前的考古现场已经恢复考古前的原貌,我只能调取考古人员考古时的照片予以观察。下面图片中的古井就是“以木质框架作为井圈结构”的商代古井,古井虽然不深,但就其方正的木质结构而言,足以告诉我们上古时期掘井技术的成熟,以及生活实践中人们对于几何图形的认知。
(该古井图片源于网络)
敦后遗址地处沭河右岸,住在墩前村庄的李先生告诉我们,这里过去有个大墩,足有二三十米高,发洪水时人们都聚在墩顶上躲避洪水。李先生还告诉我们,这里的村民挖地窖时经常挖出陶片,处在西北方岭顶上的墩后村,是为了躲避洪水才从河边搬迁到岭上的。
墩后古井的出现,让我联想到协助大禹治水的伯益。在众多有关井的传说中,“伯益作井”之说流传甚广,《吕氏春秋》就有“伯益作井”的记载,《经典释文》也有“化益作井”之说。传说,伯益是大禹治水的得力助手,由于治水有功,舜赐伯益为嬴姓。舜禅位于禹后,伯益协助大禹治水,指导民众凿井,利用低洼地势种植稻谷,使水稻种植得以推广。
“伯益作井”虽是传说,却有其可靠性。上古时期,逐水而居的先民们,河流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水源,人们选择在河边居住,却又深受洪水泛滥之害。可以断定,为了解决这个矛盾,伯益在协助大禹疏通河道进行防洪的过程中,让人们从河边容易被淹的低洼处,搬迁到距离河流较远,地势较高的地方居住,是一个必然的选择,况且,对于居住在半穴式房屋的古人而言,住在高处比住在河边低洼处,减轻了潮湿对于人体所带来的危害,而搬迁到距离河流较远处的人们,“作井取水”是解决吃水、用水的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伯益作井”意义重大,可以说,井的出现和推广是“划时代”的事件,他不仅解决了防洪与吃水这对矛盾,而且让一直逐水而居的人们开始向四方拓展。
在中国,各地有关大禹、伯益治水的传说很多,如:大禹根据山川地理情况,将中国分为九州(冀州、青州、徐州、兖州、扬州、梁州、豫州、雍州、荆州),对整个中国的山山水水当作一个整体来治理等,因而全国各地陆续出现了许多“大禹治水遗址”。在这些传说中更有大禹治理黄河时,对吕梁山的一个山口开凿拓宽,用以泄洪的传说。《水经注》作者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就有“禹治水,壶口始”的记载,司马迁《史记·夏本纪第二》也说:“禹行自冀州始,翼州,既载壶口”。但是,传说总归是传说,大禹、伯益所处的时代毕竟是上古时期,那个时候人口稀少,生产力水平、社会管理水平极低,划九州、治山水的现实能力可想而知。那么传说中的大禹、伯益,以及他们治水的故事是否真得存在呢?我想就这个问题而言,只有除去后人夸大的成分,才能隐约可见大禹、伯益治水的端倪。
大禹是否治理过黄河,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当然,我不赞同某位学者仅凭《山海经》上的一句话,便认为大禹治理的不是黄河,而是尼罗河的观点。但是,大禹治水毕竟是一项十分艰巨的社会工程,研究大禹治水的历史时,其所在社会的治水能力是绕不开的一个关键节点,而在治水能力的构成要素中,人口数量和社会动员力更是重中之重。大禹治水时期的所谓“夏朝”部落林立,尚未出现强有力的对社会起着主导作用的政权,或者说,充其量仅是出现了一个以大的部落为主导的部落联盟,当这种部落联盟面对像治理黄河这样的巨大工程时,它的号召力、组织协调能力很难与之相适应。但这并不意味着传说中的大禹治水就不存在,“大禹治水”——治理那些力所能及的,较小的、存在水患的河流是完全可能的。当然,在生产工具尚未摆脱原始状态的情况下,治水主要以清理河道,疏通河流为主,但是遇到特大洪水时,仍难克服水患,我想,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伯益才让人们迁移高地,凿井取水,躲避水患的。“伯益作井”也因而成为“大禹治水”时的一个行之有效的举措。
《史记•秦本纪》记载,秦人的祖先是伯益。伯益原名“益”,因协助大禹治水有功,被舜帝封于费地(今费县),因此伯益又称“大费”。伯益之所以被封于费地,与其在淮河流域治水不无关系。另外《临沂县志》等记载,临沂地域源自上古虞舜和夏商周时的鄅国(临沂城北,大禹封地)、启阳、鄪国(临沂费县,伯益封地),可见上古时期沂蒙地区与舜、尧、禹、伯益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公元2002年,周代青铜器遂公盨的出现,又把这段历史拉到人们的眼前。这件由北京保利公司从境外购回的周代青铜器,上面有一段98字的铭文,让大禹治水的事迹再次重现。遂公盨铭文记述了大禹削平山岗、堵塞洪水和疏导河流的防洪方法,以及对洪水退后,逃避丘陵山岗上的民众,下山后重新定居平原的过程进行了描述。可见,大禹治水有功于民众的业绩早已深入民心,他引起了周王朝的重视,所以,在铭文中以大段文字阐述大禹的德与德政,教诲民众以德行事。
西周与遂公盨铭文相关的遂国,在今山东省宁阳县境内,它距离蒙山170公里,同属大汶口文化区。西周时,替周王室祭祀蒙山的颛臾王,他所在的颛臾故城就在蒙山西南脚下不足5公里处的平邑县境内。这个上古时期的小国,相传是东夷部落首领太皞建立的方国。西周初期,周成王在此封颛臾王,负责祭祀蒙山。从时间上来看,这个时间与遂公盨所刻铭文的时间,同处在一个时间段上。
一座山被祭拜是有起因的,尤其是由国家设置专门机构予以祭拜的山。我想,周王朝在遂公盨有关大禹治水的铭文中,以大段文字阐述大禹的德与德政,教诲民众以德行事时,显然想到了大禹和协助大禹治水的伯益,因而选在伯益的家乡——蒙山,修建祠堂,对蒙山进行祭拜,且让祭拜制度化。这种制度设计与周王朝积极推行礼制相呼应。
由于伯益是东夷人的原因,具有宽阔胸怀,秉持“灭其国不灭其族”办法的周王朝统治者,它的这些举措或许含有化解族群矛盾的考虑,这也许正是周王朝统治者的一种政治策略,亦即“不刻意打乱被征服者的社会纽带”,并以此为工具来黏合、润滑国家、社会间的人际关系。这种举措自然包含着对于东夷祖先的祭拜。
一眼古井,蓄满相关地理、人文的故事,古井以东,沭河滔滔不绝,源远流长,沂蒙——东夷之地,也因而有着许许多多讲不完的故事。
冯春明,1959年生,山东沂南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有散文、文学评论见于《山东文学》《山东作家》《前卫文学》《时代文学》《当代文苑》《青岛文学》《延河》《九州诗文》《莲池周刊》《时代报告》等。著有散文集《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