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422.冯君斌:释读黄来麟《滕县道一书院公田碑记》1
黄来麟,字公振,号冶山,山东滕州人。道光辛卯科(1831)举人,曾任长山县教谕。后主讲“道一书院”达十几年,先生“枵腹从教”的精神曾令滕人赞叹。他严谨治学,精研科考,著有《于喁斋试律二卷》。他培养后进不遗余力,桃李满天下,得其教授而中举书院学子有:黄来晨(进士)、任斗南(举人)、郭印瑚(进士)、赵毓芝(举人)、张尚鼒(副贡)、王廷栋(举人)、高熙喆(进士,翰林院编修)等。他学贯古今,书法精湛,至今滕州乡野间仍有其撰写的碑刻传世。他热心家乡的文化事业,在滕州的文化整理与保护方面做了大量工作,曾担任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滕县志》主纂。
《滕县道一书院公田碑记》是黄来麟先生笔下一篇写书院历史的文章,在这篇文章中我们读到了:一部书院史,是半部滕州文化史和学校教育发展史;一部书院史,是历代滕州官民筚路蓝缕、宵衣旰食办学兴教的一个缩影;一部书院史,更是历代滕州人民留下的一笔最为丰厚而宝贵的文化遗产。
原文:
昔孟子性善之旨2,首发3于《滕文公》4。其言曰:“夫道一而已矣。”诚圣学之枢5、王道之本6也。是时七国纷争,滕方五十里,介齐楚两大间,其势不足有为。而孟子论为国至详且备7,制产8明伦9,千古炳炳10,岂不以人性皆善,道不变则法亦不敝11与?
滕自元延祐初,监察御史邑人12任居敬表义塾为性善书院,置田定租,列于学宫,滕有书院自此始。明天启间改营南郭迤13东,国朝乾隆乙丑始度地14城西南隅15,易“性善”曰“道一”。有田六顷五十亩余,在较场等处,息金存西商16,供师弟子束修17膏火费18。道光庚子,江右19彭公聿新20之。增设门屏21,植嘉树,其学舍为茅茨者覆以瓦,而厘定22其租入,二十年来弦诵23为盛。
咸丰辛酉24捻匪乱,典肆25毁于火。羽书旁午26,宪檄27商金济军需。时惟我邑侯赵公方与民城守,曰:“嘻,滕之斯文,一线危已!”具禀28,事得遂29,俾30商归其本金,复召邑士谋可以永久者。佥31曰:“邑再扰于匪,十室九空,野多芜废,以此置公田,用价廉而得粟多,租益广于旧。”公曰:“可。”遂于忠六保32董家庄买田计八顷二亩有奇33,为价京钱四千二百五十一千有奇。官司其籍34,副在董事35,且告众曰:“今之滕犹古也。斯院自元迄今,曰性善,曰道一,一也。孟子策滕以筑凿36同井相守望37,其要则在有恒产以有恒心38。今兹39小蠢40不逮41齐楚七国远甚;滕则左山右湖,广轮数百里,非褊小42比。邑人士诚顾名思义,无失性以悖于道,以养君子,治野人43,为善国,事半功倍。虽谓孟子之告文公,有待于今可也。即不然,旧德先畴44,于此焉在?古之人投戈讲义45,使士就闲燕46,居业而进德47,其必有蔚然秀出于儒雅之林者矣。”
于是闻者退而寓书48于予曰:“天下事因而成之易,废而举之难,吾邑斯文系于是。时事方殷49,或将日敝而垂于50无有,今则有籍以至于无穷,此我侯赵公德也,不可以弗识51。”
越岁,大兵平白莲匪,值我侯桂林邹公履任,与民更始52,士皆烝烝53,益兴于学,乃始勒石纪颠末54。赵公名敏功,籍河内55,道光壬辰举人。邹公名崇孟,道光甲辰进士。诸董事者得附书56,且以厚责成57焉。
注释:
1《滕县道一书院公田碑记》选自清·高熙喆编《续滕县志》卷三,民国三十年法源寺刻本。
2旨:意图、宗旨。
3发:发布;表达。
4滕文公:指《孟子·滕文公》,主要讲述孟子教导滕文公为君之道的事情。
5枢:指重要的或中心的部分。
6本:根本。
7至详且备:详细而完整。
8制产:置办家产。制,制定,配置。《孟子·齐桓晋文之事》“是故明君制民之产。”。
9明伦:明人伦。《孟子·滕文公上》“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
10炳炳:昭著。
11道不变,法亦不敝:《汉书·董仲舒传》 “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敝,衰败。
12邑人:同县之人。
13迤(yǐ):往;向。
14度(duó)地:考察、选取适宜建书院的地方。
15隅(yú):角落。
16西商:晋商,俗称“山西帮”。
17束修:老师的酬金。
18膏火费:即膏火之费。膏:点灯的油;膏火:灯火。借指求学的费用。清·霁园主人《夜谭随录》:“欲登第须理旧业读书,欲读书须膏火之费,吾视君皆未易办也。”
19江右:旧时江西的别称。
20聿新:崭新。
21门屏:门与屏之间。这里指影壁墙。
22厘定:整顿规定。
23弦诵:弦歌和诵读,指学校教学。
24辛酉:辛酉年,指1860年。
25典肆:当铺。
26羽书旁午:旁午指亦作“旁迕”,交错;纷繁。羽书,典出《汉书》卷一下〈高帝纪下〉。即羽檄,古代插有鸟羽的紧急军事文书。形容军务繁忙。
27宪檄:旧时称上官所发檄文的敬词。
28具禀:向上请求。
29遂:顺心;成功。
30俾(bǐ):使、把。
31佥(qiān):都;皆。
32保:旧时统治人民的户籍编制。清代保甲之法,十户为牌,设一牌头,十牌为甲,设一甲头;十甲为保,设一保长。户给印牌,书其姓名丁口,出则注其所往,入则稽其所来。
33有奇:多一点儿。
34司其籍:即司籍,管理簿册。这里指记入账册。
35副在董事:由专门的董事协助管理。
36筑凿:这里指修建城池。《孟子·梁惠王下》孟子对曰:“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37同井相守望:《孟子·滕文公上》:“乡里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
38有恒产以有恒心:《孟子·滕文公上》孟子曰:“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
39今兹:现在。
40蠢:动乱,小蠢这里指捻军之乱。
41逮:及;赶上;到。
42褊小:土地狭小。
43养君子,治野人:君子:指官吏。野人:庶民,老百姓。《孟子·滕文公上》:“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
44旧德:指先人的德泽。先畴:先人所遗的田地。《文选·班固〈西都赋〉》:“士食旧德之名氏,农服先畴之畎亩。”明代周永年《次韵和牧翁题沈启南奚川八景图卷》有“先畴旧德等闲在,止合传玩何叹吁。”
45投戈讲艺 :泛指偃武修文。汉·樊准《上疏请兴儒学》“东西诛战,不遑启处,犹然投戈讲艺,息马论道。”
46闲燕:《国语·齐语》:"昔圣王之处士也,使就闲燕。" 韦昭 注:"闲燕,犹清浄也。"意指安静、清净的地方。
47居业而进德:《易·乾·文言》云:"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意思是:加强道德修养,钻研学问,保存功业。
48寓书:寄信;传递书信。
49方殷:谓正当剧盛之时。
50垂于:接近。
51弗识:不认识,不知道。
52与民更始:跟人民一起又有新的开端,比喻改革旧状。
53 烝烝(zhēng):热气升腾貌,指士气高涨。
54颠末:始末;前后经过情形。
55河内:古代地名,指河内郡,今河南沁阳。
56附书:捎信;寄信。
57厚责成:委以重要责任,这里指委托撰写碑文。
译文:
过去,孟子关于“性善”宗旨的重要论述,第一次提出是在《孟子·滕文公》中,他曾经这样说:“(性善)道理从来都是一致的。”这实在是圣人之学的要义、王道的根本啊!那个时候,七国纷争,战乱不断。滕国方圆也只有五十里,位于齐、楚两个大国之间,势力太小很难有大的作为。但孟子对治国的道理的阐释已经十分详细与完备,教育人民置产业、明人伦,伟大的业绩千古流传,这难道不是人本性善,道不变,法也就不会败坏的道理吗?
滕州自元朝延祐年间开始,监察御史滕人任居敬上书朝廷,建议将义塾命名为“性善书院”,从此,书院置办学田,整顿田租规定,纳入官学,滕州有书院的历史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明朝天启年间,性善书院被改建到城南外的偏东处,到了本朝乾隆十年(1745年),在城里西南处又选择合适的地方建造了书院,同时将书院的名称“性善”改为“道一”,道一书院有学田650多亩,大部分在较场一带,收上来的学田地租的银两便存放在了晋商的商号生息,借此来支付书院教师的薪金和学子学习的费用。道光二十年(1840年),江西人彭斗山任知县时整修书院,使之焕然一新。增建书院的影壁墙,栽种一些稀有的花木,他把书院的茅草屋全部改建成了瓦房,重新整顿了收取学田租金的规定,此时的道一书院的发展也达到了二十年来最兴盛的时期。
咸丰十一年(1861年)捻军作乱,县城的当铺遭劫过后被付之一炬,军情紧急,急如星火,省府传令滕县各商号上缴银两充作军费,存在商号生息的学田租金的安全受到了严重的威胁。当时,滕县在任的赵知县正在与民众一起共同守城,见此险情,他长叹一声道:“哎,滕县的文脉命悬一线了。”于是他上书省府,省府同意了他的请求,书院存在商家生息的田租银才得以保存。他让商家归还本金,并再次召集士绅共同商讨一个长久的应对办法。大家一致认为:“滕县再次遭到捻军的袭扰,早已十室九空,田地荒芜,何不趁此机会多购些田地,土地虽贱但将来收上来粮食却多,田租银想必也一定会比过去多很多。”赵知县同意了大家的意见,于是就在忠六保的董家庄买田802亩多,共花费京钱四百二十五万一千多文,官府把这些田地计入档案,并安排董事协助管理学田。赵知县并且告诉众人说:“今天的滕县,就如同古代的滕国一样。书院自元朝发展至今,先称‘性善书院’,后称‘道一书院’,其实是一个意思。孟子激励滕国民众修建城池,同耕于井田中,出入劳作相随,共同抵御盗寇时相助。究其根本,就是遵循了有固定的产业才会有稳定不变的思想。今天的捻军之乱相比古时七国之乱的规模小了许多。滕县的东边是山地,西边是湖泊,方圆达到数百里,面积并不狭小。大家也没有忘记滕国的历史,始终牢记着孟子‘人性本善’的教诲,奉养官吏治理地方,百姓安乐,如果使滕县成为‘善国’,那是很容易的事。虽说这是孟子当年告诉滕文公的道理,但对于今天的我们依然适用。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先人在这块土地上建立的功业又在哪里呢?古人弃武兴文,才使士人能够寻求清净的地方读书学习、钻研学问,不断加强道德修养,相信不久的将来一定能够培养出更多的杰出人才。”
听到这些话的人回来后就写信告诉了我:“天下的事因循天道就容易成功,一旦事情荒废再想办就很难了,这是关系到我们滕县文化发展的事,现在诸事正在兴办,如果不努力就会功败垂成,现在的努力让我们看到了书院发展的未来与希望。这些可都是赵知县的功德啊!不可以忘记这一点。”
第二年,朝廷的大军平息了白莲教的叛乱。此时,又恰逢桂林人邹知县上任,他大力改革弊政,士人的风气热情高涨,书院教育也得到了大的发展,于是大家想刻碑来纪念此事的始末。赵知县的名字叫敏功,河内人,道光十二年(1832年)举人;邹知县的名字叫崇孟,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的进士。我得到诸位董事捎来的书信,他们把撰写碑文这件重要事情委托给我来完成。
(鸣谢:感谢鲁东大学李士彪教授对文章进行修改,感谢滕州文化学者王润文先生对古文进行校点并提出建议。)
作者简介:
冯君斌,中共党员,中学历史高级教师,山东省钱币学会会员,滕国文化研究会理事,华夏文化促进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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