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034.冯建堂:汉奸汉奸......
“ 记得毅之说过你爷爷被鬼子汉奸吊到树上拷打,往肚子里灌肥皂水辣椒水,还说这是给他洗洗肠子 。你爷爷的病就是这样出来的" ;“说是把他吊在西门外那棵树上 " ;“那棵树叫刺刺树" ;“现在西门上好像还有那棵树" ;“ 叶子像五角型" ;“好像红叶 " ;“ 当时把你爷爷吊在树上严刑拷打,你爷爷也没交出八路的线索 。你爷爷实在受不了了,骗汉奸们说 ‘把我放下来,我就说’。真的放下来了,你爷爷什么也不说了 。结果被打得更厉害了,在树上吊了一天一夜 。后来又被关押在太河镇鬼子据点内的地窖里,酷刑拷打了几个月 … … 后来被八路军救了出来 " ;“你爷爷每次犯病就是骂鬼子汉奸,气得厉害 。我小时候是在听着你爷爷的这种骂声中长大的" … …
2010年10月14日21时44分,远在淄博的小姑冯硕,通过 QQ通讯工具,如是告诉我,她在其堂兄冯毅之的济南家中帮着料理家务时,听到乡亲们讲述抗战时期,我的爷爷冯保爱—一个八路军被鬼子汉奸抓住吊打的往事。
“ 我小时经常听到大爷爷生气的时,不住地骂‘汉奸汉奸汉奸 … … ’,两只手还不停地颤抖哆嗦" 。就职于青州市庙子镇一所学校当教师的堂弟冯斌年,在我回到故乡长秋村祭奠我爷爷时,也几次充满深情回忆起他对我爷爷冯保爱的所见所闻 。把“汉奸汉奸" 当做骂人口头禅的八路军冯保爱,至死也没忘了这句愤怒的骂语。 长秋村的人们,几乎都没齿难忘抗战时汉奸对八路和乡亲们的残害。
从南京市中级法院离休的今年已经九十四岁高龄的长秋村抗战领头人之一冯敏,每每提起抗战的日子,不只一次慨然长叹地对我讲:八年抗战,我们与汉奸“二鬼子" 们几乎也整整斗了八年!
幼年时常耳闻目睹八路冯保爱痛骂“汉奸汉奸”的冯硕(左)
假如光有鬼子没有汉奸,中国的抗日战争估计会更好打些 。关起门来打狗,堵住笼子抓鸡 。入侵中华大地的日本鬼子,如果没有汉奸们的狐假虎威为虎作伥,岂不如同门内之野狗笼中之野鸡?
然而,历史没有“假如" !
尤其中国的抗日战争,根本没有“假如没有汉奸" 这个设想命题 。众所周知的大汉奸汪精卫,以及大大小小的汉奸们,用其丑恶的卖国行径,欠下了无数同胞的血债 。与鬼子一样,汉奸们对抗日的国人所犯下的罪行,也可谓罄竹难书!
明朝礼部尚书冯琦在应答万历皇帝如何抗倭援朝的“ 策 " 文中曰:“ 内无勾引之奸 " ,此乃目前我所阅读到的历史文献中最早所言“汉奸 " 者 。
首届益都县抗日民主参议会参议长冯保初(冯旭臣)烈士家坍塌的祖屋(2023年)
2010年10月国庆长假间,长秋村内一座草顶土墙石基的旧农家院里,同为八十二岁的冯保杰和冯锡年—长秋村冯氏家族中年龄相同辈分相异的本家爷孙两人,给我讲述了发生在 1942年农历七月初六,汉奸围捕八路及家属,枪杀八路军新一营枪械修理所长冯登奎的悲惨一 日:
“ 俺爹死的那天,我与俺姐姐在土湾村大姑家 。那一天附近的蓼坞有集市,听说鬼子来了,赶集的人一下子就四散各自跑了 。鬼子清乡扫荡,本想包围土湾村 。恰巧鬼子的翻译,是八路军新一营在土湾村打鬼子时活捉后又放掉的那个翻译 。或许是那个翻译的良心发现,他就对鬼子说土湾村里都是老百姓,没有八路,结果鬼子就绕开了土湾村 。土湾村的百姓们也因此躲过一劫。" 谈起父亲冯登奎,冯锡年瘦削的古铜色脸庞上,两只眼睛噙着泪花。
与土湾村一山之隔的赵家村,这一天却陷入了日伪汉奸们的重重包围之中。
赵家村有百户人家,距离北马鹿鬼子的据点不远 。村内有条东西走向小河沟,村北有两条小土路,背靠大山 。翻过大山可以到达北面的土湾村。
曾经在井筒战役中火线修好两挺机枪的八路军山东纵队新一营枪械修理所长冯登奎,这天恰好在赵家村 。当时在赵家村里躲避鬼子的,还有逃荒要饭到此的长秋村的冯保杰、益都县抗日民主政府参议员冯广华及妻女、冯登奎的妻子等乡亲们 。他们与另一个人称“ 高老汉" 的八路居住在赵家村的孙克明家。
日伪汉奸包围赵家村枪杀八路,计划于此前两天的农历七月初四 。按照当地习俗农历逢四逢九日,是北马鹿村的集市日子 。农历七月初四这天早上,汉奸王长柱从鬼子设在北马鹿村的据点里出来,到集市上转悠 。突然在熙攘的人群中瞅见了名叫孙克发的八路军也在赶集 。狭路相逢,不期而遇,王长柱愕怔了一下,扭头赶紧折回鬼子据点取枪。八路军孙克发也发现了汉奸王长柱的反常举动,赶快从田野里跑回赵家村。
谁也没想到,与八路孙克发邂逅于北马鹿集市上的汉奸王长柱,会带领大批日伪军在两天后的黎明前包围赵家村。
农历七月初六凌晨大约四点左右,宁静的赵家村内,与冯保杰的父亲冯广华、孙克明的父亲同居一个小屋子内的八路“ 高老汉 " ,夜里起来尿尿 。忽明忽暗的月色中,他下意识地往山坡下扫了一眼,满坡穿黄衣服的日伪军此刻正在悄无声息地合围赵家村 。八路“ 高老汉" 提着裤子迅即回屋对冯广华只说了俩字:“来了!" 然后,他翻过院墙往西北山顶跑了 。正在合围村子的日伪军看到有人奔跑,开枪射击 。枪声惊醒了居住在村子东北角靠山脚处魏文明家的冯登奎等人 。他起来就往村子西面山坡跑 。但此时已有三十多个日伪军把守在西面山坡 。他们把冯登奎逮住押到魏文明家的山坡空地上 。这时被逮住的还有十几个男女老幼村民 。 日伪军队长让把被逮住的八路和村民全部押到另一村民家门口,挨个盘查八路 。凡是本村的站在一边,不是本村的即视为八路和八路家属。 就如现今我们看到的影视剧里的剧情一般,老老少少的百姓被聚拢在一边 。轮到冯登奎时,他说自己是本村人 。忽然,汉奸王长柱骂骂咧咧地挥拳击打冯登奎的胸部:“你这个‘土八路’不说是这庄的我不生气,我就是这个庄的,我就没有见过你。" 挨了汉奸拳击后的冯登奎趔趄着趁机后退,跨跳着跑出十多米远,并拉响了一枚自制的手榴弹回头掷向日伪军 。 日伪军队长的护兵用步枪从后面击中冯登奎的右后背,子弹穿过冯登奎的胸部从左侧前胸口出来 。 中弹后的冯登至又跑出二十多米远,一头扎到地上当场牺牲 。是时,大约在早晨七点左右。
此时躲在村子里另一户人家小屋内的冯广华和冯保杰,在日伪军撤走大约一华里远后,听到赵家村里人说汉奸开枪打住了冯登奎,赶紧跑出来查看 。当天中午,十四岁的冯锡年与姐姐在土湾接到了赵家村派人送来的父亲命丧噩耗 。姐弟躲过鬼子扫荡后,翻山越岭来到了赵家村 。冯广华随后找到赵家村村长赵继明,又说服副村长孙克礼,欲把他七十多岁老母亲的梧桐木寿材用来殡葬八路军冯登奎 。年逾古稀的孙母一把泪一把鼻子地哭泣不止,不忍让出自己的梧桐棺木 。无奈,家住北马鹿村的冯锡年的舅舅,托人用四条毛驴驮了几块四寸厚的柏木板材,送到孙克礼家换用其母的梧桐棺木殡葬冯登奎。他们找人在赵家村外东西走向河沟的北面土崖头挖了个洞,把冯登奎埋了进去 。下葬时还借了赵家村乡亲二斤麦子,用石磨磨成稠糊糊煮成粥 。饥肠辘辘的长秋村冯氏家族人们,无论男女老幼悲伤的无一人吃喝下这稠糊糊 … …
在冯登奎还未下葬时,为预防日伪军杀回马枪之不测,冯广华先让同样年方十四的冯保杰与其他八路家的妇女小孩随同孙克堂一起往北山溜子里转移。年少的冯保杰先爬上了北山顶,他抬头一看,对面蓼坞山上有一队日伪军扛着太阳旗在行走。冯保杰赶紧退回来告诉正爬到半山腰的八路家属们。他们回返到赵家村,然后又往南面一个叫簸箕岭溜头的地方走。在这里的张贤儒家,他们又借了人家一升麦子,用石磨磨成粉做饼吃下。
“ 这一年鬼子太疯狂了 。清理老区,敌我犬牙交错 。长秋村的乡亲逃荒都没地方去。 那时鬼子见到你八路和八路家属就杀,根本不和你讲理。"
今年八十二岁一副弥勒笑脸的冯保杰,喝口茶叶水继续给我讲道:“那年后的春节我们就在簸箕岭溜头山坡上的小平地方,挖了个大约二米深的土坑,上面用高粱杆棚起顶后再用土覆上 。人就挤住在土坑里,总共也就大约六七平方米 。土坑地上铺上秫秸杆、山草,人睡在上面,‘很鲜活’。" 须臾就会遭遇日伪军杀害的八路家属冯保杰,并未因残酷的抗战岁月销蚀掉他对美好生活的乐观情绪 。我没有想到,他竟然用“很鲜活 " 这样的方言土语,来向我表述蜗居荒山野岭地下土坑的艰难抗战岁月。
“ 冬天里睡在这土坑里,很暖和 。在这土坑里再挖个小角坑,当锅台做饭 。没有菜, 就把香椿叶煮后放点盐 。就是吃盐水、石磨水、煎饼 。还有人家丢在地里不要的小甜瓜蛋,破开后挖掉籽,用盐水泡泡,晒干切成条,再用香椿叶水泡后吃 。最香最好吃了 。八年抗战,就是这么过来的 。现在活着,还能够喝着茶水,很满足了。" 闻听此言,我叹服我的这个本家爷爷对物质生活的淡泊与超然态度。
“ 那时就怕人,怕有汉奸报告鬼子 。你看见山顶上有一人闲逛,就得赶紧躲起来 。因为你不知道他是不是汉奸 。那时候,不怕野兽就怕人。"
不怕野兽就怕人!?
谈起汉奸的罪恶,冯保杰这一番话,令我大为惊叹不已。
抗战堡垒长秋村命丧汉奸之手的,何止八路军新一营枪械修理所长冯登奎。八路军新一营副营长孙铜山在仁和区被汉奸枪杀;绰号叫“本子 " 的冯保永,1940年背着帆布袋子给八路军带路到辛店 。 回来时他扮作猪娃贩子,走到一个叫南仇的地方,被汉奸抓住。 汉奸头目察建亭从冯保永肩上帆布袋子印的“长秋冯氏" 四字,认定冯保永是八路窝子长秋村的“土八路" ,把他活埋在了长秋村北面的福山 。汉奸活埋冯保永时,竟然叫冯保永自己给自己挖土坑!
抗战烈士后人冯锡年夫妇(前排)(2010年国庆节)
八路军冯登奎死于汉奸枪弹大约三个月后,也就是 1942年11月9日,因汉奸告密,在长秋村南面约三十华里的马鞍山上,在此躲避鬼子大扫荡的八路军约一个班的伤病员, 以及冯登奎的父亲冯旭臣—首届益都县抗日参议会议长、妹妹冯文秀—首任益都县妇救会长、弟妻孙玉兰— 中共益都、临朐、淄川、博山四县联合抗战办事处主任冯毅之的结发妻子和三个女儿,共计二十七人牺牲在与日伪军战斗的炮火中!
十多岁起多次跟随八路父亲冯登奎东西南北奔波,在为八路修造枪械时拉风箱打铁做下手的冯锡年,三个月内失去了当八路的父亲、当县抗日参议会议长的爷爷、当县妇救会长的姑姑、还有婶子及三个年龄大小不一的堂妹 。一家七口,鲜活的生命竟都消陨于汉奸之手!
汉奸之罪,是可忍孰不可忍?!
抗战胜利后,孤儿寡母的冯锡年的母亲,侍奉着同为抗战献出丈夫生命而寡居的年迈婆婆 。这婆媳两代八路遗孀,在沂蒙山区淄河岸边的长秋村故里艰难地生活着 。冯锡年的母亲在世时曾享受到最多一个月5元人民币的抗日烈属补助 。开始是从1960年代初期每月补助1元或2元,到这位寡居多年的抗战烈属去世后,曾经最多一个月5元的烈属补助也没有了 。而冯锡年的奶奶—牺牲在马鞍山抗日保卫战中的首届益都县抗日参议会长冯旭臣的遗孀,她眼睁睁地经历了自己的丈夫、大儿子、小女儿、二儿媳妇及女婿和三个孙女战死于抗战硝烟之中 。她所经历的情感磨砺,非常人所能承受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到生产队时期,她仅仅享受吃平均粮— 大家根据全队农田粮食亩年产量的高低,取一亩中间的平均数,给她这个无力劳作的抗战烈属,以供生活 。吃平均粮这般待遇,从大约1964或1965年开始享受,到农村实行了包产到户后停止。
近闻各类媒体报道:韩国至今仍在追查清偿日本侵略者占领统治朝鲜半岛时期韩奸们所犯罪行,甚至对韩奸们的后代也不依不饶地予以追索 。韩国对韩奸们的追查清偿不仅仅停留在政治与道德层面,还在经济上给予韩奸及其后人以严厉惩罚,以此弘扬韩国人的爱国情怀 。以色列至今对二战时期德国纳粹分子的全球性追捕,则昭示了一个民族对所曾经受到的屠戮历史的铭记。
任何出卖祖国与民族利益的奸贼,理当为千夫所指,万人唾弃,遗臭万年!
2010年10月15日23时44分初拟
2010年10月16日18时42分补拟
作者简介:
冯建堂,祖籍山东青州,生长于河南漯河市,毕业于郑州大学,工作在郑州铁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