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924 李淳:“名进士”冯志沂
李淳:“名进士”冯志沂
冯志沂是代州冯氏十八进士中最后一位文进士(十八进士中有一位武进士冯敬是咸丰年间的),也是被称为“名进士”(名望高的进士)的德高望重、正声远播的人物。
冯志沂(1814—1866),字述仲,一字鲁川。其直系世谱,从六世如京计,为:如京—云骕—钦—祖悦—鄄—廷重—俨(嗣子,廷谊亲生子)—志沂,为十三世。幼孤贫,由伯父(俨之亲兄)佶抚养。未及二十岁,成为秀才。刚二十岁,道光十五年(1835)乙未科举人,次年中进士。
品学兼优
先生清廉刚正,异于流俗;不苟取钱财,不喜好声色。好学不倦,为官后,只要从官衙回家,总要手持一编研读。古文学习、写作,都以姚鼐为老师,是姚的“私淑弟子”(不曾直接受教,而私下心仪为师)。当时,梅曾亮(1786—1856,字伯言,江苏上元人,进士,清代散文家)为姚之入室弟子,先生投贽(给老师的拜师礼物)于梅之门下,学习古文。张石舟(1808—1849,名张穆,号殷斋,山西平定人,近代爱国思想家、地理学家、诗人和书法家。鸦片战争中曾上书言事,奔走呼号,以纪念顾炎武振奋国人爱国热情。后以抵御沙俄侵略为目的,致力于西北边疆地理和蒙古史的研究)以“朴学”有名于时,先生也向他学习历史掌故及地理之学。梅张二人在学术上观点不同,常常争得不可开交,甚至不相往来,而先生能周旋二人之间,各取其所长。同辈中如邵懿辰(1810—1861,字位西,杭州人,清目录学家、文学家、藏书家,文宗“桐城派”。道光时官至刑部员外郎)、朱琦(1803—1861,字伯韩,一说字濂甫,号伯韩,松江府人,清代文学家,岭西五大家之一,道光十五年进士,官至御史,直言敢谏。诗格雄浑,是桐城派在广西的代表作家之一)、王拯(1815—1876,字定甫,桐城派古文广西五家之一)、鲁一同(1805—1863,字通甫,道光、咸丰年间著名古文家、诗人。其政治见解,为林则徐、曾国藩欣赏)、叶名沣(1807—1859,字润臣,以诗文名一时)、沈秉成(1823—1895,咸丰进士,翰林院编修,藏书家)、董文焕(1833—1877,字尧章,号研秋,洪洞人,清朝政治人物,咸丰六年进士,曾官甘肃甘凉兵备道,巩秦阶道。著作很多)、王轩[1823—1887,字霞举,洪洞人,同治年间进士,考卷曾被视为样板,大学士祁寯藻读后说“石州(即张穆)后期有人!”总纂《山西通志》,主持晋阳书院,对当世文士很少认可,唯独称先生为“作家”。]先生与这些大文人每日酣饮唱和。石舟去世,寿阳祁寯藻为编遗集,委托先生校正;朱伯韩、叶润臣诸人之文集,先生都参与审订。对他们的谢世,先生在字里行间充满痛惜之情。先生文誉藉甚,虽贫困而处之泰然。
先生官刑部主事,性强记,刑署案牍,披览一遍就不会忘记,下边的奸猾老吏欺骗不了他。主持秋审(秋天判决死刑犯)十余年,多所平反。历任堂官(刑部主要负责人)都依靠他。但由于他平日以气节自负,不能随时俯仰(按:也是不能“与时俱进”)得不到重用。《安徽通志·名宦传》:“遇论功奖叙,辄见摈,夷然不屑也。”
清廉自持
英法兵于咸丰初入京,咸丰十年(1860)9月7日劫掠了圆明园,而后,英国人放火三天,焚毁了圆明园。为英国当帮凶的是龚孝珙(名诗人、思想家、正人君子龚自珍的儿子。龚曾官内阁中书、礼部主事,主张革除弊政,反对外来侵略,著名的爱国主义者,不幸出了个汉奸败子),他劫掠了大量金钱,因为龚孝珙以前曾是先生的学生,就夜里来敲先生的门,说:我非常知道老师的清苦,把这些小钱给您做点柴米费。虽然英人毁了一个圆明园,但我是为满城生灵(人民生命)考虑的,让大家幸免于涂炭之苦;并不是我要羡慕那中行说(西汉文帝时人,原为宫廷太监,后因汉文帝强迫他陪送公主到匈奴和亲,对汉王朝怀恨在心,转而投靠匈奴,成为单于的谋主,当了汉奸)呀。先生立刻把他赶出去,把他送来的银子扔出门外,再也不看一眼。
另据《清朝艺苑》载:志沂平日嗜碑帖字画如命,做官后,反只字不提所好。一日,有属吏探得其嗜好,特将一本宋拓名碑帖献上。志沂连眼皮都不抬,即刻退还。下吏问:“何不启视之?”冯曰:“不启视尚可以赝品自解,果若真而精者,又安忍不受乎?”
先生之清正,是自觉遵守先祖家训的结果。先生《寄淮三弟》诗中说:“嘉禾有遗训,闻之自先祖。家无犯法男,亦无再婚女。吾宗二百载,官未践台辅。所以称高门,端不在华膴(膴,贵)。仰惟高曾来,清白慎取予。少长何彬彬,流风逮绪父。”先生的清廉,是践行“清白慎取予”的家风的必然结果。
正直为官
咸丰元年(1851)1月,太平天国起义,其部队侵扰山西,许文慤(1787—1866,名乃普,钱塘人,赐进士及第,榜眼,授翰林院编修,充实录馆纂修提调官)荐先生知兵,任晋军幕僚,有所筹画,侃侃直陈,常让当政者不高兴。回京以“京察一等”(朝廷对官吏大考核的等级),按资历授安徽庐州知府。经过河南时,正逢尚书胜保率军从河南赴陕西(镇压回民起义),上奏留先生在军中负责章奏。先生因论事意见不相合,就留下一封信决然离去。时值隆冬,先生带一个仆人,一辆牛车载行李、书箱,自己则穿一件旧皮衣乘骡车赶路。胜保看到留下的信,速命部属带最好的皮大衣骑快马追赶先生,还说:追不回冯先生,杀无赦!并手书致先生,大意是说:估计我这信到先生手中,先生已该到达韩侯岭(今山西灵石县之韩信岭,原名高壁岭,因韩信首级被汉高祖刘邦下令埋于此得名。笔者曾有专门长文讲此事,发表于《山西日报》等报刊上)矣,就是韩愈写“雪拥蓝关马不前”的“咨嗟太息”(慨然长叹)之地。公品望学问当代所重,我所以心系于公,念念不忘,就是因为先生足为表率。先生感其诚,乃返。后来,胜得罪,朝廷命将军多隆阿逮问,文武官员都投靠了多隆阿,独先生与另二人送胜到蒲州,洒泪以别。
义无反顾
先生上任庐州知府,正值战乱之后,于是招集流亡,抚恤教养,礼贤课士,谢绝馈遗,人民逐渐回乡安居。当时安徽巡抚乔松年(字勤恪)知先生德才,让先生代理庐凤兵备道,随驻寿州,凡捐输营务报销诸事都付托于先生,先生稽核严明,吏不敢欺,所有节余都归入国库。曾国藩驻军祁门,能够在同太平军作战中粮饷不匮乏,固然因松年调度有方,但也与先生统筹安排的能力密切相关。有人责先生过于清白,不给后任留点余地,先生曰:“吾办事且不及,哪顾得上为后任留余地!”这种义无反顾之精神多么可贵!先生曾说:“官无大小,诚谋国事如身家事,无不可为者(《嘉言》)。”先生之“义无反顾”是以化家为国为思想基础的。
镇定雅量
同治四年(1865)夏,捻军逼近寿州,大军戒严。乔松年督师南关,先生独与知州施照守城,带上酒坛子和笔墨纸砚上城,大雨连下几昼夜,把守城之事部署安排好之后,先生就开始饮酒赋诗,以示镇定。既而雉河发大水,捻军缺粮,渐渐撤走,先生大笑曰:“此所谓一水胜过十万师啊!连日饱看八公山景色,还真不错呢。”先生之临危不惧,镇定自若,于此可见。先生官署不带眷属,也没有姬妾侍婢,惟以“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为乐。僚属进见,无拘无束;接待文士,尤讲礼节。常说自己从幼时失去父母,既失双亲之宠爱,又没有孝敬父母的机会;对上,则“君门万里,不敢仰望”;终鲜(少)兄弟,夫妇失欢;惟朋友之聚,是平生最快乐之事。乔松年也说先生家中常有论文饮酒的聚会,而我则军务繁杂,忙乱不堪,显得俗不可耐。表明他很羡慕先生之雅量。雅量是装不出来的,它是雄厚的人文底蕴的自然流露。
施德不望报
不久,先生署(代理)安徽按察使。按察使重要职能之一是负责刑事审案的,其职责约相当于今天之公检法司。公在任上平反冤狱数百起。甚得民心。有人歌颂先生此举是积德裕后。先生笑云:“我留阴德与谁?如果天不吝惜而多给我点天年(寿命),使我能多喝些酒就很满意了!”积德行善,为子孙能得到报答,这是多数人行善之出发点和归宿点,而先生积善不为留阴德于后人,这种境界就更高人一筹了。
同治五年(1866),授皖南道(也称徽宁池太广道)。乔松年推荐先生任监司(按察使之类)提拔重用,但天不假年,丁卯四月,先生卒于任上,享年五十三岁(《安徽通志·名宦传》。时论惜之。《山西文献征存局稿》则说五十七。后者误)。
后事与著作
死后,公之遗产只有俸金数百,书几十箱。曾国藩见他如此清贫,为他经理丧事,才得以归葬。朝廷因先生从军功劳,赠光禄寺卿,按规定的福荫让嗣子廉入国子监读书。先生文诗继承桐城派衣钵,去世时已刻印的有《微尚斋诗集》五卷、续集二卷,《适适斋文集》一卷;公牍若干卷未刻。书法学褚遂良(曾为唐中书令,故称“中令”),清劲雄拔,超群轶(越过)凡,对隶书、篆书(“分篆”)也都擅长。平时衣履朴素,而遇古书佳帖佳酿,常不惜重价,务必购得。口不言钱,不义不取,出纳不吝。自谓生平无其他长处,惟起草文书、掌管刑律条文,还算称职。而以终生没有当过科举(乡试、会试等)的主考官深为遗憾。
对志沂一生评价
诗人文士多有评价,这里引其堂侄女、清代著名女诗人冯婉林的《读鲁川先叔遗集》:
少年文采冠词场,
薄宦浮沉滞省郎。
未必才高难致福,
何堪名重反嫌狂。
恤刑云司清风在,
减赋皖江惠泽长。
太息生平励孤介,
不将琴鹤伴归装。
风雅宗工一世豪,
坫坛旗鼓每亲操。
酒缘好客尊常满,
诗为分题格愈高。
经术济时难避谤,
驰驱许国敢辞劳?
宦深早定千秋论,
不愧清勤两字褒。
这两首七律诗是对冯志沂的全面评价。
第一首,说先生少年英雄,文采斐扬,而入官之后只浮沉于皇帝身边小小的侍从之官(先官刑部主事,相当于今天司法部内的处级干部,六品)而滞留不进。不一定因为才高就难取富贵(不认为“古来材大难为用”),而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名高一时、名重天下反被人说成轻狂。这是对志沂怀才不遇反遭人嫉妒抱不平。先生官刑部时能体恤民情,多所平反,体现出清风正气,而任皖南道台时又减民赋税,给老百姓带来不少实惠和恩泽。但先生的付出并未得到应有的回报,主要是由于先生以清高耿介自励,而又没有去过那琴鹤相伴的退隐生活。从一定意义上说,这也是令人叹息的人生悲剧啊。
第二首,说先生之风雅、文章学问乃一代宗师(“宗工”),堪称豪杰;而在文坛之上又亲操旗鼓,为人表率。因为好客、好交朋友,酒尊常是满满的;而分题咏诗,诗酒唱和中先生之格调愈显高超。这是从著作、风雅上评先生。接着说,先生以儒家经术治理时弊是难于逃避众人的诽谤的,因为曲高和寡,不被理解;因为“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举世皆醉而我独醒”。但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评论我,我以身许国、驱驰不息的初心不改,怎么敢畏惧劳苦、遇难而退呢?先生为官投入之深,为功之厚是有千秋定论的,先生之“官德”是无愧于“清”和“勤”两个字的褒奖的。
婉林此诗,有称许、有赞颂;有欣羡、有同情;有不平、有愤懑;有深思、有定论。从多个角度和维度,如从诗品、文品、人品、官品上,从德与才上,从功业、从政的出发点及为政的指导思想上,从当时人们的毁誉和历史定论上,对志沂的一生作了很全面、很准确、很公正的评价。足见诗人之知人卓识和独立见解,足见诗人的“李清照之风”和“白居易之风”。
先生之至交、姻戚董文焕知先生病故,涕泪交横,写了九首五言诗,在此选其三首:
挽鲁川
一
早达知名久,忘年独有君。
哪堪别离后,遽作死生分。
三
南国传贤守,西曹属老郎。
世方资魏尚,才岂弃冯唐。
四
幕府三年客,军书百战场。
淮南遗爱地,大树自苍苍。
(魏尚,西汉文帝时云中太守,御匈奴有功。冯唐,汉文帝、武帝时郎官,有才而不得志)
诗说先生早年闻达,为刑部年资长的郎官,后来成皖南的贤太守(道台),也曾幕府佐军,起草了很多军书。在皖南先生留下了爱民的口碑,像召公办公于其下的甘棠大树,让民众永远瞻仰怀念。这也是对先生功业的评价。
志沂著有《西隃山房全集》。对先生之诗,代县崔有良在所作《冯志沂传》中有较详细的引述。本文只选先生诗作若干首作点简介,以了解其为人。
秋怀八首和研秋韵(选二)
平生万卷书,不惜破产求。
饥寒一朝迫,决弃如仇雠。
一室不自保,遑知四海忧。
忘情学蟪蛄,瞢然春复秋。
陶公酒不足,赍恨到身后。
我饮三十年,沉酣亦云久。
圣贤固寂寞,饮者骨亦朽。
客来劝举觞,唯唯复否否。
先生嗜书嗜酒,已见前述。读圣贤书,可以立德、立功、立言,所以先生破产求书,宁肯忍饥受冻。未做官前,自嘲如不知春秋的蟪蛄,目光短浅,一室不保,遑论安定四海。先生之嗜酒,一是表示了对即将灭亡的清帝国的失望,二是表达自己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殷忧(借酒浇悲),也有时是表示在危难形势中的镇定自若(如守城面对强敌时)。境界比陶渊明嗜酒显然要高。李白诗云“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而先生说,饮者也不会留名和不朽的。这是话外有话的大实话。
读书谏少鹤
黠虏原轻汉,群公早避秦。
几闻风灭火,真见海扬波。
玩敌成开户,论功失徙薪。
从来谋不用,岂谓国无人?
诗人在英法联军攻进大沽口时痛惜、痛责朝廷不用贤才,致怕死鬼当政,而功过赏罚又不明。是你不用人才,吏治腐败,哪里是因为国无人才呢?“魏尚颇不存,安论颇与牧?”(《出都所见之二》)吏治腐败之极,国家就会危亡,更不用说抗击外来侵略了。诗也反映了诗人怀才不遇的愤慨。
但先生是抱有鸿图远志的:
九日登高
来是关树叶初黄,久客并州似故乡。
塞上旌旗成一梦,樽前风日又重阳。
班超万里空投笔,毛遂三年未处囊。
无限凭高悲壮意,满城烟霭暮苍凉。
雁门关树叶初黄,客并州久似故乡,诗人心神不定。献身疆场如梦,樽前又过重阳。学班超投笔从戎封万里侯,学毛遂锥处囊中脱颖而出,我都没有机会。凭高悲壮,满目苍凉。这是壮志求伸,苍凉中更显其志坚体宏。
次韵答陈心泉观察即以送别
卅载文书溷部曹,六年尘土满征袍。
不平谁问玉棋局,相报惜无金错刀。
世议随人难措手,吾侪快意且持鳌。
九重若问民艰苦,盗贼犹存米价高。
(金错刀,代称金钱。持鳌,持蟹鳌饮酒)
首联写为官简历,颔联写世道不公平,贫不能报恩,颈联说众人说长道短,由他议论,我们只管快活地持蟹饮酒。尾联是关键、“诗眼”:朝廷若问百姓疾苦,就实事求是地告诉他:盗贼多有,还不乏逼上梁山的;而米价太高,人民生活不下去了!这是对统治阶级残酷剥削人民的控诉!
他还在《有感用都中与少鹤、霞举唱和韵》诗中说:
民众万疾痛,旦夕望申理。
宁知九重上,所见唯奏纸。
那些高在九天之上的皇上老子,只能看到一些报喜不报忧、满纸荒唐言的奏稿,而对民众万万千千的疾苦,早晚盼望得到申理的状况,他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这真是民生大如天,而苛政猛于虎啊!
题旅店壁
岂有豪情慕请缨,无端缚绔学长征。
......
野店荒荒如败寺,行人草草似逃兵。
儒生潦倒寻常事,关陇烽烟望早平。
诗人越来越看透了世事:你纵有终军请长缨缚南越王之豪情壮志,慷慨长征,而面对店如败寺,人如逃兵的兵荒马乱、社会衰败之象,连息战乱、消烽烟都办不到,遑论天下太平了,我们儒生的穷困潦倒不在话下,只是国家与人民的前途深深堪忧。诗人对行将就木的清政府已没有多大信心了。
诗人还进一步为民请命,控诉腐朽的统治者:
陈州道上读逆旅题壁有感
尝记老氏言,民盖不畏死。
何况敲扑殒,琐琐乃及此。
终是恺悌人,温言遍闾里。
但劝急输将,未忍遽敲比。
诗人劝告统治者不要为摧科而把人打死。“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子衡随钦使练兵江南赋此送别
此邦民力困梳栉,贼取不尽官能谙。
算缗计亩法屡变,自谓暮四殊朝三。
时贤藉口岂无说,懼令军兴非吏贪。
取民果尽给其食,政使九死民犹甘。
奈何疲氓竭骨髓,止供国蠹为淫酣。
敲骨吸髓,种种盘剥使民众九死一生,只是为了供养那些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蠹虫。这个大清朝是该完蛋了。
林则徐因禁烟抗英被流放伊犁,后幽愤得病,病休;后重新赴任在路上病故了,诗人亲去吊唁,沉痛赋诗:
恩礼应无恨,民生剧可哀。
夺公何太早,办贼正须材。
痼疾缘幽愤,高名集众猜。
故乡方款敌,魂兮莫归来。
林则徐大家很熟悉,但为了理解这首诗,还有必要再简单作点介绍。林则徐(1785—1851),字元抚,一字元穆,福建侯官(今福州)人。父亲是秀才,教私塾,则徐中进士后,清嘉庆二十五年(1820)任浙江杭嘉道,因官场关系难处理,曾感叹“支左还右绌”,“三叹作吏难”。次年曾以病乞休,道光二年(1822)复出,道光三年任江苏按察使,道光八年任陕西按察使代布政使,一个月后调江宁布政使,道光十年任湖北布政使,次年春,调河南布政使、东河总督,道光十二年任江苏巡抚,道光十七年任湖广总督,当年,道光帝八次召见,任钦差大臣赴广东禁烟,道光十九年6月3日虎门销烟,20天内烧毁鸦片2万多箱。同年实授两广总督。在道光二十年鸦片战争中曾屡败英军。英军沿海北上定海,朝中投降派占优势,道光帝害了怕,撤林之职,于道光二十一年3月林受命浙江协办海防。5月,清兵在广东被英军打败,归咎前任,林被革去四品卿衔,从重惩处,充军伊犁。路上曾写《口占示家人》诗,中有“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发配路过河南时曾被东河总督奏请留下修黄河,竣工后,继续走上发配之路。道光二十二年抵达伊犁,做了不少好事(如兴修水利,创造“坎儿”井,使沙漠变绿州等)。道光二十五年任云贵总督,平息西北、西南民族动乱和人民起义;整顿云南矿政。道光二十九年因病辞官回乡。道光三十年任钦差大臣,抱病赴广西,11月12日病逝于潮州普宁县行馆。咸丰元年(1851),赐祭葬,谥号“文忠”,晋赠太子太傅。全国哀悼,福建建祠奉祀。
从林则徐简历来看,道光是重用他的,仕途很顺,代州冯家官员中还没有一个能提拔得那么快,直到一品总督的。中间亦有曲折,主要是禁烟,是非功过,历史已有结论。林是杰出的政治家、伟大的爱国主义者、民族英雄。鸦片战争后被撤职,是他的光荣。鸦片战争的失败,是清廷腐败的必然结果。当时官员多吸食鸦片或从中渔利,不可能为鸦片而抗击英国侵略。投降之声,甚嚣尘上,主张投降之官员如多米诺骨牌,竞相对敌倒下;而林则徐深思高举,孤矗仰望,毅然一反众议,高举抗英旗帜,且依靠民众,调度有方,连败英军。其有功不赏反被撤职流放,是令人扼腕痛惜的。志沂诗说“恩礼应无恨”,是说皇帝对林是有恩有礼的,起码为官的前段和后段是重用他的。但诗人叹息林因幽愤(不公正对待)致生痼疾(林则徐是严重的疝气,死时又加上严重下痢);又因高名被猜嫉;恨天公夺命太早,不多假天年。诗人最关心的还是人民疾苦,“民生剧可哀”,需要清官贤吏来改善政治,清除腐败。
一般吊唁诗文常说:“魂兮归来!”而诗人在这里却一反常态:“魂兮莫归来!”原因是“故乡方款敌”,你的故国还在奉行不抵抗外国侵略的投降主义政策,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条约还在不断签订,你灵魂回来也会气得发抖;你保家卫国、捍我民族尊严的壮志也无由实现。眼不见为静,您的魂灵千万不要回来啊。这是多么沉痛的揪心之语!
林则徐与志沂官职、地位、历史作用差别不小,但一致处是二人都能清正为官,以身许国,“苟利国家生死以”,不计个人祸福;都有爱民爱国的情怀,关心人民疾苦,痛恨满朝文武官员的腐败。对外国侵略,二人都是坚定主战派。所以,两位才惺惺相惜,才能“心有灵犀一点通”,才能为国为民(当然当时首先是“忠君”)而鞠躬尽瘁,死于任上。像二位的官德官风,在清末是凤毛麟角,其政见也是曲高和寡的,这让人感到一种孤独。但笔者以为,这是一种伟大的孤独,因为他们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代表,是传统道德的人格化体现,是民族的脊梁,也代表着祖国和人民的希望!
信史氏曰:
代冯志沂,号“名进士”。
品学兼优,尚友名士。
正直为官,清廉自持。
暮夜却金,平反冤狱。
义无返顾,不留“余地”。
镇定雅量,好施泽惠。
文采飞扬,孤介自励。
风雅宗工,坫坛鼓旗。
驰驱许国,经术济时。
南国贤守,西曹老吏。
三年幕府,战场草檄。
嗜书嗜酒,鸿图远志。
圣贤固寂,饮者成灰。
冯唐易老,怀才难遇。
洁白清忠,深思高举。
关心民瘼,鞭扑莫催。
苛政如虎,敲骨吸髓。
国蠹淫酣,财尽民疲。
幽愤成疾,高名招忌。
故乡款敌,颇牧摒弃。
吊唁林公,魂兮莫归!
(作者系中共山西省委原常务副秘书长、政策研究室原主任,研究员)
责编:瑞 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