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859.冯春明：光阴故事---古道草书

   自打去年开始，陈副局长就约我去过两次铜井镇，他跟我说，在铜井镇有一条古时的盐道，也即是从海岸上向西运送黄鲫子鱼的通道之一，这条路上有故事。陈副局长还告诉我说，他小时候吃黄鲫子鱼时，喜欢用狗皮草烤黄鲫子鱼吃，过冬后的狗皮草——干黄，紧贴地皮，一镢头刨起一大块。那狗皮草连根、带茎、带叶，蓬松且硬乎，待把黄鲫子鱼放上，用火柴点上后，噼啪作响……草燃烧完了，黄鲫子鱼也就烤熟了，吃起来时，那感觉可谓别有一番风味在心头。

   说起吃黄鲫子鱼来，我们沂南一带的人还算有口福。过去，待黄鲫子鱼上岸后，人们便用手推车推到我们这里，这个时候，鱼就开始要变味儿了，当然，有许多人还就喜欢吃那种“轰味儿（方言：臭味儿）”。据说，过去黄鲫子鱼再往西，最多到蒙阴城，再往西去，那黄鲫子鱼就变味变的吃不得了。

对陈副局长而言，我有笔欠账，原先本来答应陈副局长，写写盐道上的事，苦于手头没有多少资料，一直没有写成。今天通过向多个朋友求助，得到一点有关这条盐道的信息，于是开始书写本文。



   古老的盐道从东海岸开始，由东向西……朋友苏子说，他问了四叔和二叔，爷爷和四爷爷都推过盐，是去江苏省赣榆县的青口推的。四叔说盐能推到西凉（指甘肃西部及新疆周边地区）。苏子小时候扎堆街头时，听老人们说，那个时候，盐道上车轴声响个不停。苏子说，他又问了一下尤家埠子的表哥，推海货也有去日照岚山头的，去岚山头的路很崎岖，过去用九岭十八空来形容，表哥说的“空”是洼地的意思，运盐的方式——骆驼，骡马，推车都有，那些高大的骆驼，脖子上带着铃铛，好远都能让人听到驼铃声。

   朋友种子告诉我，父亲就推过盐，过去，村前有一条古道，往东——去东口（岚山），往西是新泰方向。爷爷那时就在村口开过大车店，给来往行人提供食宿，直到42年鬼子扫荡才不干了。去青口具体路线是从隋家店往东，至万松山、店子、宅科子、安子庄、凤台庄、杜山庄、银山庄、铜坑店（铜井）、新王沟、苏村、苗家曲、河阳、杨坡、汀水、石莲子、道口、十字路、赣榆。种子还告诉我，记得父亲说，过去在依汶有个山西人做生意，吃完黄鲫子鱼，总把鱼骨留着，晒干后打包寄回老家去。吃不到鱼，吃鱼刺。

    感谢苏子、种子等朋友提供的信息。漫漫时空，弯弯盐道，人们用骆驼，骡马，手推车，从“青口”“东口”由东向西运盐、运海货，直至西凉的情景，又一幕幕的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一队队艰难西行的人们，他们穿过赣榆、临沭、莒南，日照、莒县、浮来山，进入今沂南县境，在苏村镇杨家道口度过沂河，一路向西。



   盐是人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食料。在中国，盐的起源十分久远，传说，炎黄时期，有个名叫夙沙氏的人，因用火煎煮海水制盐，而成为制盐的鼻祖，后人尊其为盐宗。

    从东海岸直达西凉的这条古老盐道，曾经是一条事关人类生存的生命线。数千年来，人们一代代一辈辈的在这条线上，像蚯蚓一样的不停地耕耘，古老的盐道，这条由骡马、骆驼、手推车组成的人流，占据了我的整个视野，他们也因而在我的眼前一个个的复活，并且在这片大地上获得了新的生命。

面对从波涛汹涌的大海，走向西凉高原的人流，我也因而真切的感到，我与他们成了一个完全的整体，并且让我深深的感觉到，在这条最为真实的生命链条中，所谓痛苦，所谓欢笑，所谓欲望，所谓对错，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不再显得重要。它唯一告诉我的是——活着，继续活着……



   这个时候，朋友苏子的诗歌《大道口》在我的耳边响起——

在村后

有一个大道口

我们这儿

习惯把渡口叫做道口

爷爷生前常说

这条路上曾经是多么繁荣

黑天白夜都有赶路的人

木车轴的吱呀声从不停歇




他们从岚山港推来盐，海货

他们走到哪里

海水的潮就涨到哪里

他们把沂河带给大海的

又经过大道口推回来

道路蔚蓝

像是大海伸过来的手臂

紧搂人世

我们身体里咸涩的那部分

发出阵阵澎湃的涛声




如今，渡口荒凉

爷爷，父亲也推着他们的海一路向西

唯有月光

天天都能从大道口赶回来

   《大道口》写的是苏子的爷爷和父亲那辈人去东海推盐的事。大道口虽然还在，却已物是人非。但苏子来了，他站在大道口，向西眺望……诗歌中，苏子有对 灵魂的追问，有对生命价值意义的思考和感悟，且领略到时光轮换过程中生命的真意。

    此刻，我想起陈副局长告诉我的一件事。新冠疫情发生之前，处在古道上一个村庄里的老人，曾多次去县文旅局找陈副局长，告诉他，他们村里有三座古老的石桥。这位老人对古老石桥的痴迷，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今天上午如果没有大雾，就去拜访他了。我想，古道上的这位老人和那三座古老的石桥，他们的身上一定有许多值得追忆的岁月，等到有一天我们相遇时，在他和古石桥的身上，应该会有许多苍老的记忆释放出来。



   我非常感激陈副局长，是他领我逐渐接近这片土地上过往历史的真实，那段历史像似一幅泛黄的画卷，它虽然退去了曾经鲜活的颜色，但它的沧桑仍在发酵，并且像陈年老酒那样散发着芳香。

   本文发出后，孟繁华弟在微信留言说，地处古道的隋家店是他姥姥家，过去，隋家店东西大街就是主要的官路、商道、盐道。听老人们说，当时街上有车马店，坊子，典当铺子，银票铺子，还有赌房。村中住房宽敞的户，都挤间屋子作小生意或歇脚饮房，有时也作借宿的通馆。隋家店村西古道，沿汶河出村过石桥，桥东路北有两个石狮子，一公一母，默默注视着过路的行人，既慈祥又威严。那对石狮子据说是经常路过此道的商旅凑份子设立的，有买卖公平，发正义之财的意思。孟繁华弟还说，他小时回姥姥家，跟大人去汶河洗澡，曾骑在石狮子上玩耍。上世纪八十年代，听村里的人说，在某个晚上，那对石狮子不翼而飞了。

   时光如梭，数千年过去，苍茫大地，古老的盐道上，那些川流不息的人们，他们虽然苦多于乐，虽然最后难免于死，虽然在历史的史页中没有留下他们的名字，虽然很少有人知道这里面发生的故事，但是，他们看似缓慢、沉稳、内敛的背影里，却有一股源于生命深层的大力，它教会了我开阔，教会了我在人类的生命之路上继续前行。



作者简介：
冯春明，1959年生，山东沂南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有散文、文学评论见于《山东文学》《山东作家》《前卫文学》《时代文学》《青岛文学》《延河》《九州诗文》《莲池文学》《奔流》《中学生百科》等。著有散文集《如是》。